方白做了个梦,梦里的方芷只有十二岁不到,那时候他的父母还在,他虽然也要做很多事,但却不用考虑生存的问题。父亲是一个普通人,却也并不普通,能够在圈外生存的人都不普通。
那时候他们一家住在一个被废弃的工厂里,同时一起住的还有七八十人,跟方白同龄的也有几个,那时候方白还不怎么喜欢跟妹妹一起玩。
方白其实本身并不喜欢自己做主,他不是做孩子王的料,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跟屁虫,别人提议去哪,他就跟着去,不用自己做主,也轮不到他来做主。如果当时那两个人没有到工厂来,他可能这辈子就是一个跟着别人逃命,跟着别人驻扎的人。
大约在两年前,工厂里来了两个过客,他们衣着虽然破烂,但举止言谈都显现出了一些不一般的风度。他们所知的东西当做故事来讲能讲上三天三夜,方白和其他几个孩子都喜欢听他们讲故事,讲那些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故事。
方白很喜欢古代的侠客,尤其是一个叫做乔峰的人,真是又厉害又帅气。不过乔峰的身世却又挺惨的,那时候他也偶尔幻想过自己的爸妈死了,自己非常励志地成为了一个大侠。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件事没过多久就成真的了。他幻想过和平,幻想过幸福,也幻想过悲惨。命运唯独实现了他最后的那一个幻想,抹去他那生命中短暂的和平,抹去了他卑微的幸福,赠与了他没有体验过的悲惨。
赠送残忍,是命运最喜欢做的事情。把所有不好的事推卸到命运身上,是人类最喜欢做的事情。所有的好事与坏事,是所谓的命运造成的,还是人造成的?
那两个过客走了之后不久,厂里就起火了。废弃的工厂本来就年久失修,大火的炙烤下摇摇欲坠的厂房轰然倒塌,方白亲眼目睹两根生锈的钢筋插进母亲的左肩,穿过整个胸腔,从右腹穿出,带着一丝殷红的肉屑。母亲看着方白,伸出一只手,也许是想推他一把,也许只是想像平时一样,摸一摸他的头。
母亲最后的动作是什么意思,方白也不知道。母亲没有遗言,没有哭喊,大火燃烧着废弃的工厂,也燃烧着人的感情。
方白的父亲没有多做停留,拉着愣在当场的方白和方芷往外跑,但是工厂的门已经塌了,上面燃烧着熊熊烈火,窗口的铁栏杆被烧得通红。已经逃出去的人头也不回,没有逃出去的人哭天喊地。
有的人身上已经着火了,也有的人被浓烟呛得晕死过去,尤其是婴儿。
方白还很清楚地记得父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要你们给我收尸,只要你们记得我和你妈,也要记得活下去,就行。”
方白不明白这句话,方芷倒有些听懂了,然后才从懵懂之中醒悟过来——从此以后,她的嘴里再也没有喊出妈妈这个词了,她没有妈妈了。
父亲把衣服全部脱下来,赤身裸体地把衣服全部包在了两人身上,任由方芷哭闹,把两人夹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冲着燃烧着的大门跑去……
本来,这应该只是一场天灾,如果不是方白在脱下烧着的衣服时,看到那两个过客在捕杀逃出的人的话。
他们在储存人肉当做干粮。见到方白和方芷,提着刀向两人走来。
方白大汗淋漓,这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一直在试图忘记,忘记火灾,忘记那些武侠故事,忘记那把明晃晃的刀,甚至他愿意忘记仇恨,只要能够让这件事从他记忆里抹消,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报仇的事。但每当记忆稍微褪去一点,他就开始做这个梦,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不肯让他忘却。他从来不敢去回想这个梦,更不敢在方芷面前提及这件事。
他睁开眼,方芷一脸焦虑地看着他。
看到方白睁眼,方芷便喜道:“我哥哥醒了!这次不是回光返照吧?木苏。”
方白脑子混乱了,刚刚脱离那个梦境,眼前的事情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让他有些头痛。
木苏坐在旁边,荧光下脸上的几道疤痕显得有些狰狞。她看了看方白,道:“死不了了,你可以开始笑了。”
“嗯。”方芷真的点点头,开始露出笑意,傻乎乎的。
方白想要摸摸疼痛的脑袋,陡然感觉双手一阵阵剧痛,痛的他忍不住呻吟了几下。
方芷忙问:“是不是还是很痛?”
方白轻轻嗯了一声,说不出话。
木苏道:“痛是好事,说明这双胳膊还没废。”她看看方白,道:“忍着点吧,痛出声害你妹妹心里难受,这又没有止痛药。”
混乱的记忆总算理清楚了,方白盯着木苏,本能地想要动手,手却不能动。木苏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噗嗤笑了起来,掐着方白的脸道:“怎么,想杀我?你现在还不是任我拿捏?”
方白气急败坏,嘴唇动了一下,木苏手指一滑捏住了他的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方芷一把拍掉木苏的手,木苏反应更快,方芷没拍到就把手缩回来了,方芷这一巴掌拍到了方白嘴上。
方芷赶紧收手,却还是打得啪一声响,歉道:“啊,哥哥对不起,我不是要打你的。”
“哈哈哈哈哈!”木苏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
方白完全懵了,他想不到方芷居然会和木苏关系好了起来。
木苏看出了方白的疑惑,道:“方白,你妹妹已经被我催眠了,你最好乖乖照我的吩咐做,否则,你当心你妹妹的安危。”
“哥哥你别听她瞎说。”方芷急忙纠正道,“不过木苏人没有那么坏。”
方白有些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还在梦里似的。方芷这才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关于木苏的血中有基因药物的事没说。
方白有些诧异,不过并没有什么感激之情,说到底这一切的元凶都是她,这些顶多算是她的补救。甚至连补救都算不上,这两只胳膊还痛着呢。倒是人工呼吸,这怎么说也算他的初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看木苏,撇开了头,
木苏见到他的反应,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另一边。到现在她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被方芷感动,冒出救人的想法。
方白不愿多想这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轮回转动,忽然他想到一件事,问方芷:“我们在这里面多久了?”
方芷心里咯噔一下,她也明白方白问这句话的意思,如果现在告诉哥哥,他再也不能拿到圈内的补给了,会不会让他的伤口恶化?方芷含糊道:“不知道,这洞里感觉不到时间。”
方白看着方芷的眼睛,问:“小芷,你有事瞒着我?”
方芷眼睛乱瞄了几下,支支吾吾的,终于还是镇定下来,她也知道瞒不住哥哥。道:“哥哥,你听我说,这只是为了救你。”
便把基因药物的事情说了出来,方白越听越觉得心寒,说到方芷自己也注入了木苏的血时,方白脸色刷一下白了,转头瞪着木苏。他跟木苏互不相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骂她。
木苏还是望着别的地方,感觉到两人的安静,转过头来,回瞪方白道:“你激动什么,一滴血要是都有用的话,这种药物还需要生产?直接抓两个囚犯注入之后养着不就好了?”
方芷急道:“怎么,你骗我?”她想了想,带着一丝期望问:“那我哥哥呢?会感染这种基因药物吗?”
木苏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方芷说不出话来。方白反倒有些庆幸,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是方芷现在还不能自保。不过方白还是将信将疑,他并不怎么相信木苏。
既然方芷不会受到基因药物的污染,那么就还有必要去圈内一趟。除了必要的补给,万一开放的名额被方芷拿到了,就不用再当圈外人了。
圈内每年都会接收一些圈外人,名额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有机会。假如木苏说的是真的,方白最好是不要再陪着方芷了。不过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方白就把它压在了心底,如果真的和方芷分开,他们都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于是又问一遍:“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方芷仍然摇头,这次倒不再含糊,她刚刚说在洞里感觉不到时间,这句话真不是说谎。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看的是她心里在想什么,而不是她是否在陈述事实。
方白昏迷不醒,也没办法推算,只好作罢。木苏却开口道:“你躺了应该有半个月了。”
方白奇道:“你怎么知道?”
木苏道:“因为我的伤快好了。”不容方白质疑,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的身体机能比较特殊,不过你也快跟我一样了。”
方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既然是给放逐犯注射的药物,为什么还要附带疗愈效果?不过他也不愿意多问,圈内跟他算是再无关系了。
方芷有些好奇,问道:“这种基因药物还能加速身体恢复吗?”
方白望了一眼方芷,看到了他好久没有见到的好奇与天真。才想起来,方芷还是一个好奇未知的年纪。他又看了看木苏,想不到木苏居然能让方芷放松崩紧的神经。
木苏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恐惧,还有一丝悲凉,道:“谁跟你说我体内只有一种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