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呀开了,一只手伸了进来,沾满泥土和漆黑的血渍,紧跟着一个人影窜了出来,没有什么威胁性的武器。那个女生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谢……谢谢!”
方白随手把门关上,问:“你是谁?”
那个女生把手在鞋子上擦了几下,渐渐平息下来。昏暗之中方白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身高和自己差不多。衣服也很破旧,但却包裹得很严实,说明她之前应该有同伴,而且很有可能是父亲兄弟除外的男性;她两手空空,可以确定是在不顾一切地逃命,因为武器、食物、工具她都丢弃了。
一想到这,方白就有些后悔放她进来。
那个女生平复下来,盯着方白手里的刀,像是被吓到似的掐着嗓子回答:“我叫木苏,苏州的苏。”
什么苏对方白来说不重要,反正他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方白确定了这个木苏没有什么危险,笑了下,收起刀来。
“我叫方白,这是我妹妹方芷。”
方芷轻轻点了下头,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把包抱紧了些。
木苏伸出那不太干净的手,道:“谢谢你们!”
方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退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瞧了瞧,外面一片漆黑,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木苏掀开另一角,看不到窗外有什么会动的东西,松了口气,也略有后怕,道:“我不知道有没有甩开,幸好追我的那几只跑的不快。”
是你跑的太快吧?方白回忆了一下刚刚听到的脚步声的节奏,真的是步伐大频率高。他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瘦弱的木苏,爆发力只怕不会比自己低多少。他退开一点,似有若无地挡在了木苏和方芷之间。
木苏目光在四周打量了一下,指指方芷拼凑来睡觉的木板,问道:“我能坐一会儿吗?”
方白看向方芷,方芷点了点头,道:“反正也睡不着了。”
这句话明显带着点刺,木苏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缓缓走过去坐下,低下头默不作声。她把不知道在哪捡来的泛白的鞋脱下,虽然很暗,不过还是能看到她双脚的磨损,不少地方结了新痂,也有不少地方伤口还有血迹。她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布,在脚上擦拭,时不时轻微“嘶”一下。方白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不看,把方芷胸前的包接过来,躲在窗前偷窥窗外的情况。他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不是所谓的第六感这种没有道理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心里似的。
外面确实还有嘶吼声,但并没有往这靠近的样子,一切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刚刚的安静样子,只是多了一个人。突然,木苏啊了一声,方白扭头看她,估计是刚刚擦到痛处了,那块布被丢到了旁边。方芷把它捡起来还给她。木苏接过来笑道:“谢谢。”又轻轻说了句:“对不起了。”她看了看这张“床”。
“没事。”方芷摇摇头,暗黄色的头发微微摆动。
还是个小孩子。方白心想,如果这时候木苏抓住方芷,方白这个距离根本来不及救她。方芷见方白盯着她看,慢慢又退到了方白身边。木苏把布叠好,收回兜里,穿好鞋子,道:“不好意思,刚刚确实我吓到了,我一起的三个有一个被抓了,我们逃跑的路上也分散了,一个人的话就会觉得很害怕,不过现在好多了,谢谢你们。”
方白顿了顿,道:“没事。”
这时候木苏的肚子突然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木苏身子一缩,抱着膝把头扭向了一边。
方白叹了口气,从方芷的包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肉干扔给她。道:“接着。”
方芷颇为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
木苏赶忙接着那块肉干,踌躇了一会儿,低声道:“以后,我还给你们。”
方芷指着那两块木板道:“你吃完就睡那里吧。”
“那你们呢?”
“没事,你睡吧。”方白道。
木苏谢了一句,默默啃完肉干,侧卧在木板床上,有些不适,偷偷看了看那对兄妹。他们靠在墙角坐着贴在一起。方白单手握刀,迷迷糊糊地浅眠,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听到有人叫他。他猛然惊醒,木苏就在不远处。
“怎么了?”方白侧耳倾听,没听到什么异常,松了口气。
“我睡饱了,你跟你妹妹去躺一下吧。”木苏小声说道,似乎是怕吵醒方芷。
方白看了看窗,破洞还是一片漆黑,说明现在仍旧是夜里。方芷靠着他的肩膀,身子扭曲着,看起来是很不舒服的姿势。他点点头说:“那好。”
抱着方芷放到木板床上,方芷刚躺下,就抱着方白的腿不撒手,方白有些无奈,把两个包都塞进她怀里,然后坐在一旁眯眼。虽然木苏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一个陌生人在,他也不敢躺下睡觉。仔细一想,似乎有好久没有躺着睡觉了,记得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半夜醒来总是看到他坐在一旁,像一个木雕。
方白渐渐陷入回忆,思维却模糊起来,一晃之间似乎听到了女婴的哭泣声。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年轻的女性在抱着一个婴儿唱歌,那个女人看到方白,道:“小白醒了?你妹妹太调皮了。”
“妹妹就可以吵我们睡觉吗?”
女人轻轻笑了下,道:“这话被你爸爸听到,你讨不了好果子。”
方白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那我要哄妹妹睡觉吗?”
“要啊,你是哥哥,比爸妈还亲,你可以哄你妹妹一辈子,我们只能哄半辈子。”
“为什么是半辈子?”
“因为半辈子就已经很幸福了啊。”
方白似懂非懂,爬到女性面前。那名女性坐下来,方白学大人那样伸出手指戳了戳婴儿的脸,道:“叫哥哥。”
婴儿当然无法喊哥哥,她似乎有所感觉,一把握住了方白的手指,但还是不住地啼哭。方白学着那名女性唱歌,不多久后婴儿渐渐安静下来。
“哥哥,哥哥!”
方白听到有人叫他,他睁开眼,十四岁的方芷坐在他面前。
“怎么了?”方白睡眼惺忪。
“外面。”
方白陡然来了精神,几乎是跳到窗前去的,窗外的嘶吼声如此清晰。方白回头来看,看不到另外一个人影。
“木苏呢?”
“她说她要上厕所。”
“去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
之前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他拿起刀,快步走到破旧的洗手间那里,门是敞开的,没人在里面。方白寒着脸回来,问方芷:“包里的东西少了吗?”
方芷立马转身把地上的包打开,还没检查,突然听到方白喊道:“别动!”
方芷吓了一跳,急忙住手,问道:“怎么了?”
方白贴近方芷的后背,伸出手指甲在她衣服上划了一下。方芷被划得背上一缩,又问:“怎么了啊?”
方白把指甲里划下来的东西凑到眼前仔细检查,随后猛地趴到木板上去,只见上面斑驳点点,夜里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木头的纹路。方芷也跟着凑上去,问道:“这是什么?”
“是血。”
方芷大吃一惊。
“我应该没受伤的啊。”突然脸红了起来,道:“我……我的吗?可是……”
方白皱眉道:“什么你的?你要流这么多血不痛吗?很明显是木苏留下的。”
方芷瞪大了眼睛,急忙把木板翻过来,问道:“我的背上沾到了吗?”
方白道:“不只是背上,我估计头发上都有。”
“啊?”方芷顿时觉得胃不舒服。
方白回想起看到木苏之后的不安感,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圈外人长期的劳累致使手足生茧,一般短程的跑步即使是赤脚也不可能出血,但木苏的脚明显新伤旧疤都有,这绝不可能是今晚磨出来的,只能说明她跑了很久了。
再者她来了之后许久都没有那些怪物跟过来,那就说明她甩开那些怪物已经很长一段距离了,按理说绝无可能在敲门的时候那么焦急,那倒像是专门制造紧张感,让方白来不及反应分析。
方白听说过一个东西,那是一种液体药剂,无毒可饮用,和血液混在一起有一种功效——吸引怪物。一般都是注射到某个动物里,让其逃跑引开怪物。这是一个很好的发明,但圈内人用不到,圈外人拿不到,久而久之就成了废物,然后被圈内用于刑法的一种,给人注射之后再将人放逐到圈外。
木苏极有可能是受此刑法的人,她将血液四处涂抹之后,怪物也就只能毫无头绪地追逐了。但怪物也不会一直上当,如果涂在地上或者树上,怪物只会上一次当,总不能天天给自己放血。所以涂在会四处逃窜的动物身上才好,不过动物太蠢,极容易被抓住。
涂在别人身上才是最好的,尤其是在这种找不到水源去清洗血迹的废墟城市。
方白给方芷解释清楚,方芷脸上又是一阵通红,好在这个迟钝哥哥没听明白刚刚自己的话。不过这个短暂的笑话很快被窗外的声音吞噬,方芷问道:“怎么办?”
“走!去郊外。”方白拎起一个包,他把门打开,刚探头出去,就听到身后方芷惊叫一声。回过头,方芷的脚尖正抬起来,这是她专门学来的防身技,她的脚对面一个人影拿着另一个包。
那个人影往后狼狈翻滚,直翻到墙边,但却躲开了方芷这一脚。
“木苏!”方白喝道。
木苏笑了一声,一甩包把窗子剩下的玻璃包括腐朽的窗柩全部打碎了。
“要来追我吗,还是先把你们身上那些脏东西洗掉?”
方白被这句话气得说不出话,一伸手摸到了腰上的枪。但正如木苏说的,比起追回背包,尽快洗干净方芷身上的血迹才是眼前该做的。
方芷一脚没中,正要再追。方白却一把拉住她,摇摇头,道:“别碰她。”
木苏又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很轻。她翻下窗子,方白隐约听到她的自言自语:“愿意跟你打架的人都没有了……”
方白往窗边看了一眼,深深感觉被木苏耍了。木苏很清楚,如果她一开始就抢东西,方白绝对不会放她走,就算她把血涂在方芷身上了,方白也会先拿回包再去想办法洗干净血迹。所以她才在等,等怪物靠近了,方白没时间和木苏纠缠,她才开始动手。
而且木苏也确实疲乏了,她之前一直在被怪物追赶,这是事实,她也需要时间休息。现在她不仅得到休息,还有方白替她做警戒,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至于她之前的种种表现,现在看来不过是为了让两人放低戒备,同时也是为了测试方白的警戒程度。
不过她临走前的那句话……方白忍不住想,木苏她是真的是和同伴走散了吗?她还会有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