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怪物嘶吼声越来越近,木苏是什么情况方白不愿意去多想,被摆了一道这口气也只能将就咽下。
“我们走。”
方白拉着方芷出门,方芷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当年他们栖身之地被毁坏的时候,两人是只带了两条半残的命逃出来的,一度濒临死亡的体验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任何一丁点的东西都舍不得丢弃。
“以后我们再拿回来。”方白安慰道,“双倍。”
方芷点点头,应了声“嗯。”
两人小心从楼房后门出去,刚一出门就听到前门“轰”地一声巨响,紧跟着是一阵瘆人的打砸声和啮嚼声。两人没有回头,朝着郊外离去。但方白听到那巨大的破坏声就知道,今晚绝对没有那么顺利。他已经把刀握在了手里。
道路被树叶和树根铺满,空气中弥漫着树叶腐败的味道。长夜刚过大半,夜风渐烈,掀起许多枯叶在空中游荡,在这凄惨的月光与星光下,在夜风凄厉的嘶号声里,犹如送葬时撒得满天的冥币。
树影在地面张牙舞爪,似乎在择人而噬。突然之间,一根较大的树枝陡然断裂,极速离开树干,影子在地面翻滚,树枝与树干的影子之间多了一条细长的影子。
“咔”。
地面轻轻发出一声警告,方白拉着方芷猛然跃向一旁,刚刚走过的地方被一条长长的红黑色的物体深插入地。方白回头一看,八九米外的树梢上蹲着一个模样古怪的生物,一条长舌头从它嘴里直伸到地面,深深扎了进去,刚刚断裂的树枝就是被这舌头切断的,在此时才咚一声落回地面。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先走!”方白提醒方芷,脚步朝那条舌头奔去,对准一刀。
那怪物却早有打算,一击不中立马收回舌头,舌头像卷尺一样吸溜溜卷回去。就在方白砍空之际,跟着方白同时行动的方芷也贴了过来,双手抓住那条即将收回的舌头,狠狠往下一拉。
那怪物脚掌小而脚趾长,几乎是卷在了树枝上,这一拉也只是让它随着树梢晃了几下。那怪物啊啊叫了一声,声音像哑着嗓子的老头。方芷忽然感到手上受到的力道大了很多,急忙撒手,还是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前滚了一圈。
在见到方芷倒地后,那条舌头几乎是同一时间又重新崩直,准头对着地上的方芷。方白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怪物的力气大,机动性还这么强。
圈内附近的怪物确实会比较强一些,这是因为不够强的会被圈内定期清剿部队消灭。同时圈内有着大量正常的人和动物,对怪物们有极强的吸引力,圈内附近往往聚集了大量怪物,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下,怪物们同类相残也是极为常见,弱肉强食之下造就这样的情况。
方白叫了句当心,一下扑到方芷身上,抱着方芷借助惯性往前再滚了一圈。
方芷刚蹲起身子就听到方白的提醒,还来不及反应,忽然感到一股冲力自后背传来,她下意识反击,却立马明白这是方白,放松身体任由对方将自己抱住翻滚。
按照方白预计的轨道,滚动一圈已经能够避开怪物的这次攻击。方白看着地面在眼前旋转,突然感到右手手臂一阵剧痛,刺得手指握不住刀柄,刀落在地上当啷一声,一股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到了手背。他松开方芷伸手一抓,握住了那条冰冷的舌头,却几乎在下一秒就被甩出三四米远。
“哥哥!”
方白在感受到撞击地面的疼痛的同时,也见到方芷朝他跑了过来。
她扶着方白站起来。方白右臂横划了一条四五厘米长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只怕伤得不浅。方芷看得心里焦急,护在了方白前面。
那只怪物在树上啊啊欢叫,沾了血的舌头舔舐了一下前爪,将血涂在脚底。它没有继续出手,游刃有余地盯着猎物做挣扎。
方白撕断衣袖绑在了伤口处,但很快就被染红了。他转头看了看,知道在这两排种满了绿化树的大街上是绝无可能打败这只怪物,甚至近身都做不到,想要摆脱它最好还是到空旷的地方,或者曲折的楼道里。
简单地思索之后,方白指着最近的一栋十几层楼轻声说道:“先别管包,等会往那个楼房里跑。”
方芷点点头,“好。”
夜风停止了呼啸,树叶重新落回地面,怪物停在树上,盯着地面的两人。
“走!”
方白大喊一声,如同运动场上的发令枪,三个生物同时动了起来。方芷头也不回地往那栋楼跑去;怪物跃到了另一棵树上,对着方芷张大了嘴;方白跑过去捡起刀,另一只手忍住痛掏出枪来上膛。
方芷没有回头看,以毫无规律的路线奔跑,这使得怪物无法一时间出手。方白趁此瞄准怪物,心里的恐惧完美反应到手心,只是一瞬间,他的手心就沁出了汗。
这一枪如果没有中的话,方芷就很有可能有危险。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名为城市废墟的地方,上演着真正的丛林法则,生与死的距离近在咫尺。高楼林立,何尝不是钢筋水泥的丛林。
方白没有多少时间去调整心态,他强压着快要跳到咽喉的心,瞄准、开枪。
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枪口的花火,子弹旋转着喷射而出,朝着目标超音速飞去。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受伤的胳膊一阵剧痛,险些拿不住刀,但他的目光从未在怪物身上离开过。他没有受过训教,只开过几次枪,都打偏了。
那个怪物像是长了几双眼睛,下一个瞬间立马跳了起来。方白心里咯噔一下,还要再开一枪,却见那怪物跳到一半身子突然倾斜,哀嚎一声头下脚上落了下来。原本瞄着它头部的子弹正好击中了腿部,方白这枪又打偏了。
方芷听到这声巨响,有些似曾相识,方白曾几次开枪。
方白由惊转喜,他也明白这一枪不可能真的杀了怪物,但能阻碍它行动自然也是很好。他随着方芷的背影追去,没跑几步就见到怪物带着连连的怪叫往远处逃开。
方白目送怪物离开,一口气总算咽了回去,捂着伤口喘息。方芷听到怪物的声音越来越远,也慢慢停下脚步,见方白冲她点点头,才回到方白身边。
战斗不是很激烈,时间也只是一两分钟,但方芷却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毫无疑问是方白流的。
她急忙打开丢在地上的包,翻了几遍,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抬起头呆呆看着方白。
“我知道了,”方白叹了口气,“急救用的东西被木苏拿走了是吧?”
方芷想说什么,却怕说出来把方白的情绪也带动了,到时候对他更不利。只好慢慢把包拉上,似乎动作快了的话就无法发泄心里的怒火,捻着拉链的手指都在颤抖。问:“哥哥你的伤口怎么样?”
方白站起来,看着附近斑斓的树影,这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致命的气息,今晚如果再遇到这样的怪物,他没有把握还能这么好运气。于是紧了紧绑在伤口上的布,道:“先走吧。”
方芷咬咬牙,接过方白手里的刀。方白还当她是想替自己分担,就交给了她,但她却一把握住了自己本来就不长的头发,连着挥了几刀,割得更短了。
“干嘛!”方白急忙把刀抢回来。方芷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有些不舍,还是一把丢在了地上,道:“这样怪物被吸引过来的可能就减少了吧。”
原来她是想把沾了血的东西丢掉。方白看着她那被割得坑坑洼洼的头发,说不出话。
方芷明白哥哥在想什么,说道:“头发被割又不痛,哥哥手被割了才痛。”
方白摇摇头,从包里仅剩的几套破烂衣服拿出一套来,丢给方芷。这样无疑就是认同了方芷的说法。
过激的肾上腺素在危险过去后也随之而去,手臂上的伤口疼痛越来越烈,而且虽然用布紧紧绑着,但血似乎没怎么止住,而且这是被怪物的舌头割伤的,伤口也需要尽快清洗消毒,不过为数不多的消毒品和止血剂被木苏抢走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代替。
鳞次栉比的高楼渐渐变得低矮,穿过市中心,两人应该是来到了老城区,许多几层高的楼都坍塌了大半,电线杆竖着的、躺着的、斜靠在房屋上的都有。此时的天色变得极为黑暗,这是到了黎明的前夕。
在黎明之前应该就可以走出这座废墟城市。方白按照记忆判断。一般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先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点,把部分物资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到临行前再带走。只不过这次临近圈内开门,他便有些松懈,不然的话这时他也可以找到藏好的消毒品。
他不由得心里苦笑一下,没想到一念之间的懒惰居然有可能让他在此丧命,而他如果丧命的话……
他斜眼看了看方芷,没敢再想下去。
两人到了郊区,一条杂草丛生的小溪哗啦啦作响,两人的脚步声落在溪水声里,溪两旁的草丛无风而动。这里才有其他生物生存的痕迹,听惯了怪物的的声响,这些地球上正常的声音仿佛让人一下感受到了地球生物圈的平衡与和谐。
如今的世界是如此崩坏,四十亿年的进化竟然也被打的措手不及。
方芷替方白解开缠在右臂的布,凝在布条上的血结了痂,布与肉被连在一起,这一扯动疼得方白直咧嘴,刚有些好转的伤口又崩开了。
“很疼吗?”方芷放慢了动作。
“还好,对了,你也下去洗一下。”
“嗯,好。”
方芷帮方白清洗了一下,随后脱下上衣,噗通直接跳进河里,溅得水花四散,不少落在了方白身上。
这丫头……
方白甩甩头,却觉得有些头晕,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但他反而看不太清眼前的东西了。他用力眨了眨眼,还是很模糊,而且脑子也感觉轻飘飘的。
他心里不禁一阵寒意。闭上眼睛,听得到心脏很卖力地在跳动,却又似乎跳动幅度不大。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该不会是大静脉破了吧?方白看看手臂的伤口,被清洗过后显得十分苍白。他突然觉得有些恐惧,毫无疑问死亡再次接近他了,但又无可奈何。
所有人,所有生物都对死亡有极大的恐惧,但却都盼不到永生的奇迹,那种明知结果却无力改变的绝望,才是恐惧的来源。
这个世界在仁慈方面极其偏心,有的人倾尽一切,只为苟且偷生;有的人游手好闲,却有着吃不空的山。
但这个世界在残酷无情的方面却从来都是如此公平,绝无一丝一毫地偏袒。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世,不论功勋卓越还是罪业加身,命运来临时,所有的无助、不甘、挣扎和绝望都会被无视。然而这种偏袒之后的公平也算公平吗?
方白把整个手臂浸到冰冷的溪水里,一股寒气流遍他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用溪水清理伤口也不见得就不会感染。”
两人静默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方白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喊道:“木苏!”
黎明已至,夜的黑暗被驱逐到了地球的另一面,现在总算能看清木苏的样子了。那是一个年纪跟方白差不多的女孩,但身高比方白要矮半个头,刚好垂到肩膀的中短发有些杂乱,脸色暗黄,却没有太多风吹雨淋的痕迹,几道伤疤趴在脸上,对那张好看的脸蛋肆意破坏着。
“哎!”木苏笑着应了一声,“你叫我名字两次了,我总该理你一次是不是?”
“你怎么在这里?”方白不想理会她的挑衅,也不想说什么“把东西还给我们”这种废话,但木苏的出现让他心理很是警惕。
“你们有两个包。”木苏很快收住了笑,平静地说。
很简单的一句话,意思却已经非常清楚。
方芷爬上了岸,死死盯着木苏。
方白叹了口气,道:“这包里还有点吃的,我们把包给你,你放我们走。”
木苏思索了一下,道:“不行。”
方白笑了下,道:“那我自己走。”
抱着包,一把把方芷推下了河,随后自己也往后一倒,摔进河里。
他很清楚,木苏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绝对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本他想问木苏怎么找到自己的,但马上想到,这里是离城市最近的一条河了,出城的路也就那么几条,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知道,自己二人必定会到这里来。木苏只要守株待兔就好了。
木苏很聪明,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但也正因为她聪明,方白才想到了一个有可能逃脱的机会。既然人不肯放过自己,那方白只好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