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上午,马晓君和马佛如约去了潘小琴的家。
开门的是满脸憔悴的潘小琴。
马晓君这次见到潘小琴的感觉,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除了惋惜李小光英年早逝和给潘小琴带来的伤痛以外,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来自于同一个给她们生命的人。
马晓君上前搂抱着潘小琴,在潘小琴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马佛把水果放到了餐桌上。
“大姐二哥,你们都挺忙的,俺爸也真是的,非让你们来……”潘小琴把马晓君和马佛请到了客厅沙发上坐下。
马晓君看得出来,潘小琴还不知道她和马家的关系,要不然她不会这样自然地接待她和马佛的。
潘小琴转头朝卧室说:“爸,大君姐和二哥看你来了。”
么一会儿,潘永贵拄着拐杖从卧室里出来了。
马晓君和马佛赶忙站起来,一边一个扶着潘永贵坐到了沙发上。
潘永贵喘着粗气,艰难地朝马晓君和马佛笑了笑说:“谢谢你们俩来看我,看看我都成么样子了……”
“来看你也是应该的,怎么说咱们在一个里院住了也有几十年,要说么感情谁相信哈。”马晓君说。
“是啊,俺们小的时候潘叔么少帮助俺们家,到现在俺们还都记着呢。”马佛说。
潘小琴把沏好的茶水端上来,给马晓君和马佛倒上。
么来之前,马晓君对潘永贵还满腹的牢骚呢,这会儿见到潘永贵已经病入膏肓的样子,顿时觉得潘永贵这辈子也挺不容易的。
潘永贵的脸上渐渐地有了点血色,说:“你们小时候家里挺困难的,你爸去世的又早,你妈带着你们过日子挺不容易的,我帮帮也是应该的,难为你们还记得……”
“潘叔,你找俺大哥是不是有么事?方便的话直接跟我和老二说,俺哥出差回来我再跟他学学。”马晓君说。
潘永贵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潘小琴,潘小琴说:“爸,你说吧,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有么不能说的……”
马晓君顿时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持否定的态度,潘小琴也许已经知道了鲜为人知的马家和她的事情。
潘永贵点点头说:“行,我说……晓君和老二,说实话,我么有多少日子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死,一代一代一茬一茬的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可是我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琴哪。小光已经走了,我哪一天再走了,小琴的儿子又不在身边,就剩下了小琴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你们说我能放心吗?”
“潘叔,你放心,这不还有俺们吗,小琴不孤独,马家的兄弟姐妹都是小琴的亲人。”马晓君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潘永贵摇摇头说,“我把么都跟小琴说了,不能再瞒着小琴了,虽说小琴难以接受,可事实就是事实,我么说半点假话……小琴不让我跟你们说,怕给你们找麻烦,我想来想去,觉得不说的话我是死不瞑目啊……”
“潘叔,有么话你就全倒出来,俺们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你请好放心吧。”马晓君问。
“是啊,潘叔你说……”马佛附和着说。
“谢谢你俩……我就是想告诉你们马家的兄弟姐妹们,其实小琴不是我的养女,是我的亲闺女,也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的妈也是小琴的妈呀……”潘永贵说。
潘小琴在旁边小声地啜泣着,马晓君伸出手拍了拍潘小琴。
马佛一下子站了起来,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潘永贵,又把目光转向了马晓君。原来大姐让我来听故事,听母亲和潘永贵的罗曼史就是这玩意?
马佛见马晓君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不仅么有感觉一丝地惊讶,反而还一个劲地在安慰潘小琴,心里的惊讶和不解,顿时消失了一大半。马佛觉得刚才情不自禁站起来的动作有点唐突。
马佛重新坐到了沙发上。
潘永贵同样见马晓君么有一丝地惊讶,就小心翼翼地问:“大君子,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前几天才往这方面想的……今天潘叔这么一说算是确定了。”马晓君说。
“潘叔,你说的是真的?”马佛问:“你无凭无据地这么一说,让俺们咋相信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哈……”
潘永贵一阵无奈,对马佛说:“老二啊,要叫我拿出么凭证,我还真的拿不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医院做个鉴定……”
马佛白了一眼潘永贵,心里骂了一句老不要脸的,自己做的孽,还理直气壮地让俺们去医院做鉴定,凭么?
潘永贵看出了马佛的不满,想说么话又说不出来,脸憋的彤红,一阵咳嗽。
马晓君赶忙说:“潘叔,俺们信俺们信你,还用做么鉴定,单看小琴这模样,跟俺家晓莉长的简直就是双胞胎。我早就觉得蹊跷了,这会儿总算实锤了,俺们也就放心了哈……”
“爸,你太累了,回屋歇会吧,反正你么都跟我讲了,我会抽空跟哥姐说明白的。你放心,你不是经常跟我讲马家人心底善良心眼好吗,哥姐们不会为难我的,今天咱不说了哈……”潘小琴说。
“小琴说的对,你太累了,先好好歇着,你的心思我听懂了。俺们回去就召集马家兄弟姐妹们开会,我把这事向他们公布,俺们抽空再来看你。”马晓君拽了一把马佛。
“潘叔,刚才我猛地一听,感情上一下子接受不了……你别生气潘叔哈。”马佛笑了笑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小时候我就撅,直筒子,么少挨俺妈的打……”
“么事,正常,我不会在乎的……”潘永贵说。
马佛扶着颤巍巍的潘永贵回到了卧室。
潘小琴极度难为情地不知说么好。
“小琴,你也别太难为自己了。老一辈无论做出的么事,都和咱们么关系……马家承认你的存在,认你这个妹妹,你就放心吧。”马晓君说完站起来。
送马晓君和马佛到门口的时候,潘小琴小声地说:“医生说了,俺爸熬不过十天半月了……”
马晓君么话也么说,回头又搂抱了一下潘小琴。这回马晓君的眼泪流了出来,哽咽地说:“小琴哪,咱就凭天由命吧,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坚强起来,咱不还有儿子吗……”
“谢谢你大姐……俺爸么事都跟我说了,过些日子我会一五一十地对你们说。”潘小琴说。
马晓君和马佛离开了潘小琴家。
半路上,马佛问:“大姐,这到底是怎么个事?潘永贵会不会胡编乱造?”
“这事能胡编乱造吗?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小琴,她的言谈举止太像咱妈了……要不咱妈能异想天开地想和潘永贵合葬吗?前前后后的事多动脑子想想……潘小琴确实是咱同母异父的妹妹,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这是事实,么法改。”马晓君叹了口气。
“咱妈也真够呛哈,怎么和潘永贵搅和在一起了?你看看潘永贵那个熊样,好像是个有功之臣在咱跟前邀功领赏似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么玩意儿……你说搅和到一起就搅和到一起吧,结婚不就行了,嫁三两个爷们的女人又不是么有,名正言顺的多好,潘小琴也用不着这么难受,咱也用不着这么被动不是……”马佛说。
“么话到你嘴里就歪了,你说的到挺轻松哈,你知道咱妈和潘永贵当时是怎么个情况?”马晓君说。
“我是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我就知道咱妈和潘永贵做龌龊事的时候,咱爸还么死。我就讨厌这样的女人……”马佛说。
“你把咱妈跟姚妮妮比啊,姚妮妮那是偷……”马晓君一下子卡壳了。
“事不都是一个样吗?只不过姚妮妮是我前老婆,我能骂她撅她能跟她离婚。可咱妈呢,么法说……”马佛烦气地说。
马晓君见马佛的情绪有些激动,就放平了声音说:“人不都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所谓的不合理,是事情不合咱的意愿,咱么事都别探究钻牛角尖了。”
“大姐,你可真会替咱妈辩解哈,要是么事你都能这么寻思,你的生活早就充满阳光了哈。”马佛说。
“我一直在充满阳光的日子里幸福地生活着啊,只是你看不到,你知道为么?”
“为么?”
“因为你始终窝在了黑暗中,而且是闭着眼睛……”
“呦嘿大姐,我看你一点也不像是个初中毕业生,到像是个大学哲学系的老师。”马佛撇撇嘴。
“夸你姐呢还是损你姐?”马晓君又说:“咱妈和潘永贵有了潘小琴的时候,咱爸确实还么死,还在潍坊蹲大狱呢。你说咱妈能和潘永贵结婚吗?么事也不用脑子想想。”马晓君说。
“我还用脑子想么,脚丫子就能想的出来。我问你,照现在的说法,咱妈这叫不叫出轨?不仅出了轨还有了潘小琴,我说他们搅到一起你还不乐意听,你就别替咱妈辩解了,要是旁人干出这样的事,我肯定骂她不要脸的玩意,就是跟tm姚妮妮一个德行,胡搞!”马佛大声说。
马晓君微笑地看着马佛,一点也么生气。
马佛又说:“咱爸死了以后,咱妈完全能和潘永贵结婚,又么有障碍,为么就不结婚?一点责任心么有,弄得潘小琴人不人鬼不鬼的,几十年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亲妈是谁……”
马晓君依然笑了笑说:“看你说旁人那嘴巴巴的,么叫胡搞?你就么有胡搞过?你不胡搞,金草儿的儿子是大风刮来的?”
“俺们那是真情相爱,再说了,我那个时候是单身,我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马佛信誓旦旦地说。
“老二,你就别给你姐拽词了好不好,还追求幸福生活呢。金草儿当时是有夫之妇滴,你说说,你和她算不算胡搞?”马晓君说。
“我……不算。”马佛不服。
“旁人算,搁你这儿就不算了?你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跳,你就是潘永贵的翻版吗。潘永贵当时也么结婚,也是单身,他是不是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马晓君质疑马佛。
“金草儿当时和她老公感情不好,夫妻关系是名存实亡……”
“那咱就能保证咱妈和咱爸的感情就很好?有么有可能她们的夫妻关系也是名存实亡?你用脚丫子能想出咱爸为么进了大狱吗?那个时候,你还流着青鼻涕呢,屁也不懂……”马晓君说。
“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么意思,文化低,初中还么毕业呢……”马佛说。
“所以说不懂就别胡说八道哈。”马晓君说。
本来马晓君想招手叫出租车,听马佛这么一说,明显是有情绪,说:“走,到前面的树荫下跟你说说。”
马佛跟着马晓君走到了树荫下。
马晓君回头说:“是不是不明白么叫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不明白。”
“还是拿你和金草儿的事来说,你是当局者我是旁观者。我要说你和金草儿十五六年前是乱七八糟在胡搞,还搞出孩子了,你承认吗?”马晓君说。
马佛被马晓君说的无地自如的,脸憋的彤红,问:“我怎么是胡搞?”
“你怎么不是胡搞,当时金草儿是不是有老公?金草儿算不算出轨?不仅出了轨,还有了儿子,我到问问你,你指责过金草儿吗?”马晓君问。
“不是说了嘛,当时金草儿和她老公的感情已经破裂了,经常遭家暴,我对金草儿是真心,她也对我好……”马佛说。
“你的事情只有你知道,可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不了解你和金草儿那么相爱的话,我是不是要谴责你?”马晓君说。
马佛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像有所醒悟。
“你当时顶着破坏金草儿家庭幸福的帽子,跟金草儿搅和在一起,你的同事朋友会怎么说?人家背地里说的么你知道?”马晓君说。
马佛么吱声。
“你就是当时的潘永贵,咱妈就是当时的金草儿,所以你么有权力说咱妈。这会儿懂了吧?”马晓君说完,回身走了。
马佛站在树荫下,直愣愣地看着马晓君上了出租车,半天才缓过神来。脸上呈现出那种复杂的表情,被阳光切割的散乱而又扑簌迷离。
么想到,马晓君刚上去的那辆出租车,在前面打了一个弯,又回来,“吱”地一声停在了马佛的跟前。
马佛知趣地赶紧上去了,坐在了马晓君的身旁。
马晓君压着声音说:“老二你记住,说话硬不硬气,先要拿着镜子照照自己。你可以去指责甚至谩骂任何人,但是唯独对咱妈不可以,何况你根本不了解咱妈当时的情况。如果咱爸不和女人勾勾扯扯的出了大事,就蹲不了大狱,咱妈不也就不会和潘永贵走到这步的。凡事都有因果,这个道理我不用多说你也明白,你应该有这方面切身的体会。”
马佛点点头说:“我明白……咱爸在潍坊蹲监狱的事我记得,可为么咱爸刑满释放还不回来呢?是不是跟咱妈和潘永贵的事有关系?”
“你还是不了解情况。更正一下哈,咱爸不是刑满释放才放出来的,而是平反昭雪提前出来的。”马晓君说。
“那咱爸更得扬眉吐气地回来了,厂子又不是开除不要他了。他为么进了大狱?真的和么女人有关系?小时候,只要和里院的毛孩子打架,他们就戳着我的脊梁骨说咱爸是大流氓,我那会儿都知道么叫流氓了,那滋味……”马佛难过起来。
“是和女人有关系,可究竟怎么个关系我也说不清楚……么结婚的时候我问过咱妈,咱妈铁青着脸骂我,说么事打听这屁事干么!但是不管咋说,咱爸还是平反昭雪了,既然平反昭雪了,就说明咱爸蹲大狱是冤枉的,是么错的……”马晓君说。
“咱爸不回来也不想咱哈……”马佛问。
听马佛这么一说,马晓君心里挺不好受的,眼泪婆娑地说:“哪有当爸的不想儿女的……或许那个时候,咱爸妈的感情已经么有了。要不咱爸明明可以回原单位,可偏偏赌气不回来,在潍坊一个百八十人的塑料厂烧锅炉……”
马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马晓君么有更多的理由证明父母到底谁是过错方?也说不清楚父母的感情历程究竟是咋回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父母的感情,曾经历过难以叙述的痛苦裂变。至于他们俩谁先对不起谁,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马晓君回想起了当时父亲被抓走的那些日子,里院的左邻右舍嘀嘀咕咕说么话的都有。虽然那个时候马晓君懵懵懂懂的,但是,她还是能够听得出来大概的意思。
父亲坐大牢,是因为和一个女人扯上了瓜葛,以至于后来这个女人被父亲给杀了……
是不是父亲的过错导致了和母亲感情的破裂?亦或是潘永贵利用了这个机会,猎取了母亲对他的好感?
一团乱麻,么法捋清楚。
马晓君又压低了声音说:“要是咱爸先做了对不起咱妈的事呢?”
“大姐呀,你可真会想哈。你不让我指责咱妈我同意,可也不能为了咱妈千方百计地她解脱,也用不着往咱爸头上扣屎盆子吧?”马佛说。
“我现在么法给你解释。我想好了,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给咱们兄弟姐妹一个交代,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认了潘小琴这个妹妹,么事咱马家还都蒙在鼓里,像一群傻冒满足了潘永贵的愿望。”马晓君说。
“好,那就等你了解清楚了再告诉我。”马佛忽然又问了一句题外话:“哎大姐,要是以你现在的阅历,你觉得当时你和杜金财离婚是错还是对?”
“婚姻里么有绝对的错和对……”马晓君叹了口气说:“不过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欠考虑,又碰上了一个强势的老妈……”
“说白了,就是咱妈毁了你的婚姻,”马佛说,“说实话,从爷们的角度上看,杜金财么有大毛病,甚至还算是个不错的爷们。咱妈搧杜金财的几个大嘴巴,硬是把人家搧跑了,把几十年的孤寂生活留给了你哈……”
“那我也不埋怨咱妈,她也是想为了我好,虽然事与愿违……不管怎么说,路都是自己蹚出来的,么结果自己也得扛……”马晓君说。
马佛无奈地笑了笑说:“潘小琴也够倒霉的哈,李小光死了不说,把潘小琴弄了个倾家荡产的,这会儿又来了个潘永贵……我看潘永贵也么有多少日子了,你看看他那副模样,跟死人也差不多少了……咱还不如不知道这事呢,知道了还挺闹心。要潘小琴真的是咱妈生的,往后咋处,卧槽,这可咋办?”
“唉,现在说这些有么用……看样子潘永贵么事都跟她说了,潘小琴不是说了吗,过些日子会把潘永贵跟他说的事再告诉咱们。”
“行,那咱就等着吧。”马佛说。
出租车停下了。
马晓君往外看了看,对马佛说:“我先回去了,钱已经给司机了。”
马佛点点头说:“有么事及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