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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杀伐无常

眼见着形势一片大好,刘岩从前线撤回了军队,同时也撤走了韩王府的护卫。李逸王却对刘台说:“大祸临头,韩王还有心思在家投壶嬉戏?”

见李逸王迈着步子从门外走近,还一脸忧虑,刘台轰走仆役、婢女,问他:“而今诸侯已退军,皇上也撤了王府的围,还有何祸事?”

李逸王一听,狂笑不已,良久乃语:“韩王交结了越国大敌曲承美,是也?”刘台大惊,赶紧请进李逸王,叫刘滳守在门口,把门关死。

“还不是你教我的。”刘台囔囔着,也不给他倒酒。李逸王只好自己给自己满上,阴阴的说:“我叫你联合曲承美,可是你的兵呢?没有私军,万一生变如何应对?”

说罢,他抬眼悄悄地看刘台的表情,呈现出的是惊恐万状,只听他讲:“皇上借去了。”

“堂堂皇帝岂能轻言借字,恐怕有诈。”李逸王饮下闷酒。

刘台去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方黄绢,慢慢展开,拿出包裹的信纸,递给李逸王看。看粗读一遍,便站起身来,时不时弯腰拍打手心、手背,急道:“韩王,糊涂啊!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臣子向皇帝讨要借兵的,龙颜不也无光?韩王要是私下出示,刘岩绝对索性付之一炬;若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丢了九五至尊的颜面。两者都是死罪啊,韩王为何不想一想?”

刘台这才慌了,赶紧向他澄清:“当夜酒宴,皇上悄悄向我提及此事,我也有些酩酊,心绪大乱,哪里来得及思考。”

“韩王正好顺势佯装醉意,蒙混过去,军权在握,皇上处处都有所顾及。”李逸王叹息着,“韩王此后没和将士们联系?”

“本来打算去的,但遇事耽搁了。”刘台漫不经心的说。

李逸王打量着刘台居室的布置,显然常常莺歌燕舞,便无奈地摇摇头,含蓄地表达:“是韩王打探到三国军队迟迟未动、刘岩按兵不动,麻痹了吧?”

刘台看着他的眼神,缓缓而笑:“非也,我是想由此误导皇上,放下戒备。”

李逸王冷笑道:“韩王做得好啊,某也不必再来叨扰,告辞!”说讫,放下酒杯就要走,刘台意识到了问题,赶紧起身扶住他的肩,把他请上凳子,跪谢:“先生高见,赖在下愚钝,以至于今日困厄,还望先生救我!”

李逸王执拗不过,只好问他:“韩王可再遣人去交趾深结曲承美?我听说曲家有女,出落大方,韩王可遣媒人去说情?”

刘台规规矩矩给他掺酒,充耳不闻,把酒也洒了,李逸王按住壶嘴,道:“韩王,酒洒了。”

就在李逸王正要质问时,王府外报来:一名泼辣女子,穿着红装,揭起盖头,指明要见刘滳公子,还骂公子不懂风情,交趾一别便无音信,简直是薄情郎。

“这人是谁啊?”刘台自问道,还一个劲儿地唤刘滳。

“儿这就去看看。”刘滳禀道。

门外的两,话不投机,便对骂起来。曲水得理不饶人,一会儿骂、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大喊大叫,引起越来越多的人围聚王府,刘滳抛弃交趾姑娘的消息不胫而走。

刘滳只好把人拖进王府,众人一见女子这身打扮,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你是谁?”李逸王冷冰冰地问。

曲水掷下刘滳拽紧的手,也冷冷地回应,话中还带了几分傲慢:“我是曲水,交趾大帅的女儿。”

“既然你说和我家公子情投意和,自交趾相识,一路追随,惨遭公子抛弃,那便依我:公子向你道歉,你嫁公子。”

刘滳冲着李逸王想反对,刘台马上打断他的话,吼他:“你不要说话,照做就是,既然你是有错在先,还不赶快认错!”

掷地有声的话,让刘滳颇为吃惊,他也不敢违背刘台的意志,于是面向曲水行礼,就三个字:“对不起”。

“没诚意。”曲水嘟囔着嘴,面含羞涩的跑出门。

“还不快去追。”刘台提醒着刘滳,他便不甘愿的走了出去。

李逸王笑道:“这姑娘真是好儿郎!”

“此话怎讲?”

“看这性子,哪像淑女,不正是儿男所为?”

刘台听罢,也是仰天大笑。

“不过……”李逸王马上严肃起来,对刘台说,“曲承美本意是想结个亲家,才高兴得送来女儿,如今大军撤去,他的亲信想必也在来广州的路上,势必带走曲水,大王若想自保,宜早些成婚,也好在祸起仓促之时委身交趾,以图东山再起。”

“好……好……好……就依先生,我立刻筹备,看今晚就成婚。”

“可是公子那里,似乎不情愿。”

“那由不得他。”

刘台亲自吩咐亲信,把这婚事办妥,对外要说成是为公子充喜。他盛情邀请的李逸王好言谢绝,展露轻功,离开王府。

他去了大竹山,把玩着山峦草莱,坐在亭子里,等一个人。

总是在倦鸟要归巢时才来。

石几上悠扬的琴声完。

曼妙的女子,还是黑衣裳,不知从何而来。

“曲承美主动找刘台结盟了。”李逸王说。

“我知道,正为此事而来。”姑娘说。

“要之前,我本想着刘台和曲承美合作是好事,与诸侯内外夹攻刘岩,他当了国主,我们便可杀之夺国,可自从引起吴军朱徐之争那一刻起,我便明白新计划实施起来要快当得多,要知道,此时外敌在走,留他还有何用?”

“你的意思是……?”

李逸王有些如坐针毡了,对姑娘说:“我们不能再仰仗他人,该自己谋划出路了,刘台不能留,他知道我们,万一向刘岩供了出来,大事不妙。”李逸王讲来,竟也挂出一张凶恶的嘴脸脸,嘱咐她:“你快去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李逸王附耳轻语,听得姑娘频频蹙眉,又气又骂,转身就走,不给李逸王一点儿拥抱的机会,只留给他深深的思念,所以,重回孤独的李逸王又盘腿坐在蒲团上,抚琴弹奏起痴男怨女的声调。

夜晚,韩王府张灯结彩却寒酸不堪,宾客很少,尴尬的新人机械的拜起天地。刘岩也是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待到新郎新娘进了洞房,刘岩才对他讲:“交趾姑娘可好?”

刘台回了个好。

“好便行,这交趾曲承美是我越国死敌,能主动和亲,还能算是功德一件,只是,这人……”刘岩慢慢扭头盯着刘台,一字一句的咬出,“如何进的府?”

刘台不由吓出一声冷汗,但迅速恢复镇定,编了相谎话:“是滳儿在街上相救……”

“滳儿病重在床!”刘岩突然喊出来、站起来,推翻几案,俯身瞪了刘台好久,吼道,“皇兄!你与朕一母同胞,为什么要瞒着我?!”

刘台吓得跪地磕头,嘴里喊着“臣不敢”,可是刘岩并未叫他平身,而是默立许久,一直背对他,然后慢慢讲话:“既然今天是大喜之日,步不管这些琐事了,皇兄,朕今日前来是还有一事相请……”

刘台缓缓抬头,看着刘岩的背,也不敢出声相问,只得静静听他说:“杨洞潜给朕从马殷那儿求了个公主来,朕想过几日就成婚,到时你来一趟。”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台,还在趴着,便说:“朕就先走了,你早些歇息。”

刘岩快步而走,刘滳不久推门进来,“扑通”跪地上,拱手请刘台:“义父,我听皇上的意思,以为不去得好,怕是鸿门宴。”

刘台只是侧身瞪起他:“你不陪曲水,来这里做甚?”

“曲水和我闹别扭,就出来走走,无意中听到些闲言碎语……”刘滳扯了会儿闲话,马上扯入正题,“儿以为趁皇上还没什么动作,先远走交趾,有曲水在,谅曲承美也不敢胡来。”

“你不是说曲承美不可靠吗,若去交趾,恐有性命之虞。”

“总比在此坐以待毙强。”

刘台思忖再三,轻声细语地向刘滳交待:“那你要对曲水殷勤些,你快去陪陪她,等明儿好好计划去交趾的事。”

刘滳满心期待刘台是明天要走,所以心里很高兴,领了义父的意旨,去向曲水求情,用甜言蜜语的话语逗得她心起涟漪。

可是皇帝,常常叫刘台去宫中畅叙,还带马雎见他,说什么“长兄为父”之类的话,刘台每次都是大醉而归。刘滳心急如焚,几次催促,都无可奈何,他只好守在房门外,以备不测。

待到新婚大典之日,到处恢宏气派,群臣朝贺、百官跪迎。刘岩身着红袍、头戴金冕旒,牵起马雎的手,炫耀群臣,他对马雎说:“你看这些人,个个都拜伏在我脚下,拜伏在你脚下。”他又指着十九个儿子,继续说:“这些大小孩儿,都得叫你声‘母亲’”。

而他的儿子们,数邕王、康王最长;宾王、晋王、越王要小,但论年纪,比马雎要长。

刘岩挽着马雎,巡视长跪不起的臣,可他的眼中,并未发现刘台身影,便几番大喊:“皇兄何在?”

无人回答,他吼来太监,叫他去喊。

恰在这时,刘滳低头端着漆盘,别起宝剑,一步走、一步趋踏上石阶。训练有素的禁卫军迅速蹿出人群,几个跟斗便翻到刘岩身前。可是刘滳,跪了下来,高举方盘,铿锵有力地向刘岩说道:“皇上,臣来晚了!”

刘岩看着盖了黄绢的漆盘,睥睨着刘滳,古怪地问道:“这是何物?”

“礼物!”刘滳回答得肯定。

“什么礼?”刘岩躲在禁卫军后,问他。

“是韩王府上下身家性命……”刘滳话音未落,便从漆盘中射出短兵,他随即拔出宝剑飞身向前,直逼刘岩。刘岩一把推开身边的马雎,翻一个跟斗,凭锋利的短刀深深嵌入石柱中。

禁卫军挡住刘滳的锋芒,与他缠斗起来。

一把刀砍在刘滳身上,上好的丝绸破裂,露出坚硬的铠甲。刘滳身手矫健,三番五次突出重围。

大典混乱,大臣奔逃,刘岩倒好,坐在太监扶正的龙椅上,观看刘滳的打斗:

刘滳从黑马上斩下将领的项上人头;又夺下戈戟枪矛,转了一圈,划破一群士兵的喉咙;他死死捏住刺上来的枪头,鲜血流下,也要推走士兵……大小十余战,总有人伤了刘滳,浑身是血的他还是使出浑身解数,飞身踢下统帅,跨上他的马,用刀用剑砍杀着围军、追军,终于策马而去,出城一切顺利。

刘岩制止了军队的追击,命人摆正桌椅,重新端上饮食,连血都不擦拭,尸体被拖出长长的痕迹,他邀集惊魂未定的大臣们各就各位,再来挨个敬酒、吃喝一阵。

醉薰薰的三子洪度,提着酒杯敬拜刘岩:“父皇,为何不捉拿那厮?”

刘岩语重心长的说:“刘滳虽非我一脉,但也算是至亲,何必痛下杀手?”

“反贼当诛,自古便是如此,如此仁慈岂不害了自己?”

刘岩泼了他一脸酒水,吼道:“愚蠢至极,孺子行为,将死无葬身之地!”

洪度喝得晕头转向,哪里听得明白,他把自己杯中的残酒一饮而空,悻悻而走。

刘岩跨着伤痕累累的马,按时到了海边,还不时回望追兵,再回头时,乔装易服的刘台坐船才到了岸边。刘滳纵马上船,刘台看着刘滳的伤,他心伤,摸着带血的衣,哭得说话也呜咽:“我儿……受苦了……”他吩咐船夫拿来白药,亲自为刘滳涂抹。刘滳只是轻轻吭了声,取过刘台手中的药,放在船板上,穿上衣服,转身对刘台说道:“曲水在哪儿?”

刘台回他:“我按你的谋划,临行才告知她要回交趾,可她偏要采办些方物,我扭不过,又怕耽搁大事,便先行一步,与她相约在城外码头相遇,可等了……”

“义父!”刘滳突然吼断他的话:“儿以自家性命搅乱婚宴,就为了义父能随曲水平安到交趾,重整旗鼓,您却失了曲水,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即使到了交趾,又如何向曲承美交待,您为何不阻止……为何不阻止?”

刘台这才着急了,忙问道:“要不再等等?”刘滳提醒他:“如此情形,若有追兵,怎么等得?”

殊不知,曲水上街就遇着了从交趾奔来退婚的使者,拿着曲承美的令牌,却奈她不何,只得绑缚了曲水,马不停蹄地回返交趾去了。此刻的刘台也不关心曲水的安危了,单单语重心长的说:“好像皇上并不想将你我赶尽杀绝,你能从森严的大内杀出重围;我又能从王府脱困。”

“义父,事到如今,您还在幻想皇上龙恩浩荡吗?”

说着说着,岸上射来密集如雨的箭,栽上乌篷、艄、舷,刘台大喊:“快走!”

艄公用力划,岸上擂鼓阵阵。

茫茫大海之上,刘滳保护着刘台,杀海盗、退官兵,恶战数十,耽搁了太久,才得以靠岸上州,拜见曲帅。

曲承美笑脸相迎:“韩王,别来无恙啊!”

“大帅怎知敝人将来?”

曲承美看着刘滳道:“贤婿大闹刘岩婚礼,我在广州的探子,早已飞鸽传书于我了。”

“大帅虽处江湖,却如身居庙堂。”刘台一说,曲承美便笑了,他也笑了。

曲承美赶紧请刘台进府一叙,宽敞的大堂,早已是宾朋满座,虽不认识,可刘台还是一一相叙,活像个熟人。

酒酣宴乐,曲承美也醉熏熏,不慎掉落酒杯,在杯盏破裂的那一刻,冲出甲士,举起锋利的刀,刘台瞬间惊醒,怒问:“大帅这是何意?”

曲承美拍案而起:“奉旨捉拿反贼!动手!”

刘滴立即掀翻面前几案,拔刀飞身,架住曲承美的脖颈,向官军嘶吼:“都闪开,否则我杀了大帅!”

士卒渐渐后退,群官惊恐万状,在堂外平台上,围了一层层的士卒,屋顶躲了弓箭手。

就在此时,曲水领了些卫队前来,发现是刘滳,很是欢欣;但见他死死扼住父亲,大喊:“滳,你干嘛!”

曲承美马上反应过来:“水儿,刘滳要杀我!”

刘滳见是曲水,又惊又奇,急于争辩,不料疏忽大意,被曲承美夺了刀去,跌倒于地。曲府亲军立即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入,刘滳徒手搏斗,抢了刀,与刘台一道,杀了好久。

曲承美下令:“杀死二人,赏金万两!”

曲水却喊:“住手!”她跪求曲承美放过刘滳,而这次的曲承美没有由着女儿的性儿了,反倒铁了心要杀死二人。曲水也不无理取闹,而是抽出佩剑,冲进人群,砍杀起父帅的兵,曲承美心急得大喊:“千万别伤了我的女儿。”

不伤曲水,就只有伤他的兵,眼见得刀剑无眼,曲承美急得没法子,只好命令亲兵们停手,他和曲水谈:“好女儿,爹爹答应你,放了他们!”

杨廷艺悄悄挡住曲水,苦苦劝谏:“大帅,若不杀此二贼,如何向刘皇上交待?”曲承美无奈又惋惜:“罢了,轰出我交趾,刘皇上自己拿主意。”他看杨廷艺的神色,似还想说理,便打发他去牵两匹快马,再找些精练之士,保护刘台父子出境。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他笑着对曲水说。

“谢谢爹爹!”曲水拜请曲承美,“女儿再去送送。”

“不行!”曲承美这次厉声正色的说,吓得曲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可是她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一丁点的吓唬,所以她第一次和父亲顶嘴,让曲承美在群官面前颜面扫地,他隐忍再三,一手拍在了曲水脸上,自己的身体很快僵硬了,话也说不出,眼也鼓得大,关键是手还保持了抽嘴巴子的形态。

曲水哭了起来,大志哭了起来,还不停地埋怨:“娘生前叫你不准打我,你打了我,我要找我娘!”她生气地撞开曲承美,漫无目的跑。

“你去便去,省得碍我事!”曲承美也彻底被激怒了,再也不是那副慈父的模样,而是变得乖戾难近。曲水把父亲的形象重新过了次心,哭得更伤心了。

吴权请求率支队伍跟着翁主,以免生出祸端,可是曲承美这次是真的勃然大怒,他把余火撒在了吴权身上,朝他咆哮:“你管什么!她不听话,由她去,吃点苦头也好!”

见曲帅如此,众官军也无人敢发一言,只好默默打扫“战场”,收拾残骸;倒是杨廷艺,谋划于心。

曲水撒野了很远,也哭醒了头脑,他抹干残留的泪,慢吞吞的走着散心。突然远处跑来一匹毛色鲜红的骏马,奔跑的肉体很健硕,骨骼结实,驮着雄姿英发的刘滳,在一身环锁铠的庇佑下,把尾随而来的交趾精锐杀了个片甲不留。可是踣倒的人中,暗放冷箭,刺中刘滳的心,刘滳朝她笑笑……

曲水吓了一激灵,和发现是眼前的集市正交易宝马,她二话不说冲进马棚,用刀恐吓着客商,翻身上马,和枣红的马磨合了一晌,终于能够驾驭,在策马而去的那一刻,她抛洒下几十文钱,而后追刘滳。

追刘滳,一追就进了边界,只有“护送”他俩的交趾兵的遗体,却不见刘滳。她跳下马,仔细观察着地上留下的马蹄印,揣测着刘滳逃走的路线。

可刘滳并未远去,他和刘台到了边界,进了一条密林荫蔽的路,交趾兵慢慢扬起了刀,然而刘滳没有出手,散落的叶片便结果了他们。

刘滳勒住受惊的马,拔刀相问:“何方神圣,报上姓名!”

这一声一出,树木急剧摇晃,叶子摇落,搅成一团,旋转于地,冲向二刘,把人打翻在地,脸上、身上划出血条。

待落叶稳稳铺地后,一个人从天而降——“是李逸王!”刘滳兴奋得大喊,“他为何在此?”刘台更是激动得站起来,带笑带哭地向前求教,可面如死灰的李逸王阴阴地出刀捅进了刘台的腹,不带一丝表情的变化:“在下恭候多时了。”话语一完便拔出了刀,随着血的喷溅而出,他又迅猛地一刀,削下刘台的头颅。

刘滳惊愕了,痛苦得双腿发颤,跌了下去,他慌乱地爬起,捡起掉落的剑,一边骂,一边冲向李逸王。可李逸王的功力岂是他能敌的,不过刘滳却也难对付。只见李逸王左躲右躲,一一避开了刘滳的锋芒,一个飞身顺势踢出一脚,将刘滳踹到树干前,又飞快地逼进,对他转起了刀,刘滳也见招拆招,死死抵住他的刀,嘴里叫骂不不绝:“狗屁高人,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李逸王笑笑,后仰起跟头,远远地看着他,勾指招招,刘滳握着剑柄,口喊着“杀——”,脚奔跑。李逸王只管后退,在绝路前一个翻身,落在刘滳后背,一刀划破他的衣襟,挑挑丝丝缕缕。刘滳还不罢休,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顽强地和李逸王交锋,拖延不起的李逸王只好使出绝技,在原地转起圈来,从不同的方向点击刘滳的死穴,待他停下,刘滳喷出五口鲜血,跪倒于地。

李逸王嘲讽他:“你的功夫,对付那些官军绰绰有余,想要伤我,还差些火候,我不杀你,等你练练再来报仇,哈哈哈哈……”

刘滴吐露着鲜血,站起又跌倒,拿起剑,又落下,眼睁睁地看着李逸王提着刘台的脑袋,鞭马跑,边跑边数落刘台的不是:

你听我的,又不全然照做,总是到了危急时分,才想起计策,我要是把赌注押到你的身上,还如何实现大业?倒不如借你的性命去亲近刘岩,谋一份官爵,徐图控制,比扶你这一滩烂泥要好得多。所以我引起你的反叛,却又逼乱了吴军退了诸侯,正是因此。

“驾——”

刘滳拖着伤痛的身子追了一道,但心交瘁,跌倒了爬起,只得一手抠土,一手捶地,泪流不止,他叫起来,他嚎起来,充满自责和痛苦。

后来,他爬了起来,发疯似的喊叫,挥刀乱砍,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痕,木屑翻飞;挑起泥土;砍倒了灌丛;划得身上血痕条条仍不罢休。

他又几次攀爬上马,骑马冲出林子,想追李逸王,怎奈心绪已乱,任马儿横冲直撞,他只是信手揽辔,目光呆滞。

可是曲水,一直在捕捉他的气息。

官道上弥漫着血腥,尸体散发着腐臭的气息。她下马吼着刘滳的名,久不见回音,抱头痛哭;又骑上宝马,左右吼叫:“刘滳,你出来,我要向你问个明白,为什么对我爹如此无礼?你出来!你个混蛋!”

可是莽莽绿野,除了生机盎然的绿树红花,就剩一轮艳阳,把鸣虫炙烤,声发出声凄惨的叫。

曲水再喊了声,还是一样,她哭了,但她不信刘滳会死,她要将今日之事问个明白。

突然,马嘶一声。曲水循声一望——是刘滳!她惊喜不已,赶紧上马去追,不停的喊着“滳!……”

可是,她太过心急,在连续奋鞭拍马时,疼痛使它发狂,把曲水甩了下去,她的身上沾满污泥,腿部撞出血。她不能管伤势,反倒不安地安抚起马儿的情绪,等它恢复正常,再往前行。

刘滴的座骑在悬崖边驻足,他顺势滑落于地,看这崖,岩石被削得陡峭不平,像两条龇牙咧嘴的巨蟒,吐出信子。四边杂生起许多歪斜的草树,树显单薄、草是垂丧;而天又不明,平添了一片灰黄。刘滳悔恨交加,拔剑出来大骂苍天,挑起尘埃,打平草叶,继而割裂手臂、毁坏面容、削掉发缕、嘶哑了声音,这时的刘滳,俨然一个疯子,哪有曾经的俊朗,头发乱了,身上的血肉填涂了泥土。

他听到了曲水的声音,心中喃喃自语:“我这样子,不能让她看到……不能让她看到……”他四下找寻,找到一棵树的身形,藏到背后,等待曲水失落而去。

曲水冷冷地盯着悬崖,见马儿孤自啃草,不见刘滳,唯有地上斑斑血迹,和丝丝绸段。她下马,拾起挂在枝丫和草叶上的布条,趴在崖边,向下眺望,万丈深渊,什么也看不清。她连连呼唤刘滳的名,连连质问为何抛下他而去。她瘫坐在崖边恸哭,用力抓直泥土,讲起与刘滳相识、相知时的甜蜜,她纯粹的笑了;同时又嗔怪刘滳的傻乎乎,不懂风情。说来说去,她开始语无伦次,站起来,使劲抽打着马匹,抽打着树枝,又失了魂似的走来走去,蹂碎了草。时而大叫,时而大笑,拍手欢喜的跳了一阵,又猝然而止,不明不白地啜泣,擦干泪,重复着对刘滳的质问。她在原地奔跑,逢着点风吹草动,便惊喜的喊着:“滳,原来你藏在这儿!”高高兴兴跑过去,空空如也,好竟做出一副错怪的内疚样,钻进草堆,拔起草来仔细寻找;又失落地呆立,东瞟西瞟,胡乱喊着:“什么人?”窣窣而响的林间,仿佛锋镝碰撞出的声音,曲水蹲地抱头,大喊大叫:“滳,快来救我!”“不要杀我爹爹!”……她不停的说,仿佛得了失心疯的女子。

刘滳栖身树后,抬头倚着树干,长长流泪,哽咽了。

曲水胡闹了一阵子,吐出胸口淤血,倒在地上。刘滳赶紧冲出来,慢慢扶起她,抱起她,但偏偏要装个陌生人,只有眼中流露出真情。

半迷半醒的曲水看着这个生人,慢慢伸手,抚摸他的面庞,但吓得很快缩回了,她喊了声“滳?”

可是没人回他,曲水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我的滳,死了!”

刘滳仍然不回他,只是轻轻摸着她的脸,她也用手来贴起,他把她抱上马,她流下了泪水。

没走多远,交趾的一支小分队摸索而来,领头的杨廷艺一眼抢中了马背后的曲水,他悄悄命令士兵准备弓箭,吓得马夫落下了马匹。

交趾士兵冲了上去,曲水突然惊醒,喊了句:“放开,放开我的滳!”

杨廷艺赶紧过来,提起马夫的下巴,端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凶巴巴地问他:“你是什么人?”

马夫捡起剑,士兵拔刀。他却不慌不忙地指着悬崖,指着马,口中“啊啊”难言,又指着曲水,比划出些让人似懂非懂的动作。

士兵臭骂道:“妈个巴子,原来是个哑巴!”

杨廷艺故作明白,瞟了眼多嘴的士兵,再次问他:“那你是何人?为什么出现在此?”

马夫表述了一番自创的手法,让人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罢了!”杨廷艺吼道,“你走吧。”

可是曲水跳下马来,蹲在马夫面前,捧起他的脸,喊:“滳,你还活着,太好了!”这一说,惊得士卒们悄悄聚了上去。

马夫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她,支支吾吾、比比划划,令人费解。士卒们扶起曲水,把她带到杨廷艺跟前,可她见杨廷艺一脸清秀,竟围着他转起圈来,指着他嘻笑道:“你是滳。”赶紧抱住他,哭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爹爹?”

杨廷艺尴尬万分,连连下拜:“末将非刘滳,小的是杨廷艺,来此请翁主回府。”可是曲水还是缠着他,叫他“刘滳”。杨廷艺无奈,只好命令士兵强行带走曲水,可她挣脱了,偏要带上马夫,说什么“不带上滳,我就不走。”

“好……好……带上他”,杨廷艺朝其他人递了眼色,继续哄着曲水,“请翁主乘轿先行。”

“不,我要和他在一起。”曲水囔道,又拽起马夫的胳膊,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是我滳。”

杨廷艺在心底偷着乐,喝止了士卒的劝谏,还差人把他扶上轿。

“将军不怕他是坏人?”

“若是坏人,早就杀了翁主。”

“若是与翁主同乘一轿,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翁主已经疯癫,留下些念想,也好。”

“起轿!”

杨廷艺找回了翁主,曲承美心里也高兴,自然也没有追究他私自出兵之举,还许诺封赏。曲承美走到轿边,亲自掀起轿帘,却蹿出个疯婆子,打下曲承美戴的冠冕,提起他的衣角藏猫,还嘲笑着:“滳,你衣裳怎么臭哄哄的。”她笑嘻嘻地牵起他的衣裳转圈,忽然撇嘴吵道:“不好玩,和你不好玩,我要去找我的滳。”

转背的那一刹那,曲承美拉起她的手,心疼的说:“我儿,你这是怎么了?”他慢慢走到曲水身边,仔细抚摸她的脸蛋。可是曲水打了他一巴掌,咬牙切齿的说:“是你,是你杀了刘滳!”

曲承美连连跺脚,道:“没有啊,爹爹没有啊,爹爹派人送走了啊!”

“爹?”曲水吮着手指,又抠起头皮,突然吓倒了,躲到吴权身后,不停的喊着“鬼!他是鬼!”

吴权轻声拜道:“翁主,那是大帅。”

“大帅?”曲突然笑了,“大帅是多帅?”

曲承美慢慢上前,被曲水喝止,他反复强调自己是爹爹。可是曲水不相信,转到吴权面前,突然像开窍一般,指着吴权的鼻头,道:“是你杀了我爹,你是刘滳。”吴权正要回话,不知曲水从哪里劈来一把刀,追着吴权跑。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朝仆役、士兵挥舞刀,朝曲承美挥舞刀。

人群逃蹿、乘舆摇晃、华盖折断,一片混乱。

曲承美心中万分悲凉,喊道:“水儿,你不要闹了!乱了!全乱了!”他冲上去,一把夺过曲水手中的刀,她愣一会儿,又蹦跳去,又蹦跳来,冲曲承美坏笑:“就是你杀了滳。”她跺起步子,一拐一扭地到马夫跟前,扶起他来,道:“他就是刘滳。”她牵起马夫,向吴权、杨廷羡等炫耀:“你们看,我的滳回来了。”

吴权、杨廷羡面面相觑,向曲承美做着苦脸。

一群士卒警觉起来,曲承美悄悄问吴权:“这是何人?”

“乡野之人”,杨廷艺答道,“是个哑巴。”

“能确定吗?”

杨廷艺再拜答道:“他在外流浪,遇到了翁主,遇到了我们,我们本欲除之,奈何翁主屡屡阻拦。”

“罢了,就让他留在府中,服侍翁主吧。”

“是!”

曲水发疯,曲承美气得直跺脚,直骂刘岩浑蛋,险些害死我女儿;他告诉吴权:“之前你劝我不要和刘岩来往,可我贪图刘岩信中所许的三州之地,竟帮他做伥,今日果然。”

“既如此,我们便派人去广州走上一遭,到宫中索要兑现,让其小人之心昭然若揭。”

“此言甚合我意。”

可是杨廷艺反对:“大帅,事已至此,末将以为当草草收场,既不回报刘岩,也不索要回报,吃个亏,权当无事发生。

刘岩好面,明里向越国上下展现仁慈,暗里却叫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虽未见得刘台父子尸首,可刘岩不见得敢来索要。”

曲承美狠狠瞪着杨廷艺,说:“本帅还未追究你私自调兵之事,你倒在此插起话来!”

杨廷艺慌忙下跪求饶,被曲承美喝退,他自顾自的言语:“这个蠢货,以为找回了孤的爱女便可讨巧卖乖了,简直荒唐可笑。”

吴权不说话,可是心里觉得爽快,他为杨廷艺辩解:“可是杨将军的心意还是好的。”

曲承美白他一眼,冷笑道:“你也是好啊……”颇耐人寻味。

曲承美说完,便走向女儿,连哄带骗,却没法劝她回府,他只好陪着曲水闹,还不忘招呼吴权回去。

曲承美逐杀了刘氏父子,自以为顺了刘岩的意,稍微缓和了双方的矛盾,自鸣得意起来,竟连日不主持军事,诸事尽付僚属,专心照顾曲水,坐看吴、杨相争,落得个轻闲自在。殊不知,他的一厢情愿,掩盖了一场巨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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