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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调兵遣将

大梁皇宫,稳当地立在皇城中,可是子午街上一匹快马接着一匹快马,把河北的消息传来,红翎急使如同奔丧:

“李”、“晋”大旗在河北大地尽情地飘扬,魏州城外马萧萧,魏州城内无余粮,危如累卵。朱友贞如坐针毡,派一个将军,冲锋陷阵,终战死沙场;派一个将军,信誓旦旦,却临阵脱逃。魏州前线,竟无人可用。

群臣劝他“御驾亲征”,他应了,可是人不往,叫一个太监拿着尚方宝剑,代天巡狩。

魏州城外,尸横遍野,枯骨喂狗,梁军的营帐扎了又拔,晋军在后穷追猛打。看梁军兵败如山倒,原本胆小的太监现在壮了胆气,抽出宝剑,斩杀谏议的大将。他笑了,指挥逃蹿的梁军进攻整装的晋军,被当成羊群狩猎。

朱友贞疯了,他气得将报丧的红翎急使砍杀在殿堂,太监转呈也难逃一死,于是前线只报功劳——拔晋营一座,歼敌数百,大梁君臣歌舞升平了好几天。

而刘岩,南面称帝,也早早报了上来,朱友贞没有生气,只是依照惯例,杀了奸细。心想只有他君临天下,其余都是僭越。

敬翔谏道:“当下军国要务当以河北为重,南方宵小不足为虑。”

他不听,叫了张汉杰、赵岩密谋,二人嘀咕半天,才统一口径,报给皇上:“应当严敕诸侯,共讨南方。”

朱友贞龙颜大悦,即刻着人写了旨,差使者奔赴各方。

在平坦的荆南官道上,车辙条条,蹄印深深,微风吹起烟尘漫漫。路旁树木高大,灌丛失色,哪儿都是枯黄的草。偶有家邸店茶庄,有一些旅客来往,重装而来,轻装而行,一脸惊惶。

这是渤海王的生意,着人扮成掌柜、小二,专门用蒙汗药迷倒路过的商旅,好好的洗劫一番,留够打发走的钱粮,扔到路上,再有一群蒙面人手持大刀,追逐客商,或者官被军追着跑。

而今,又有一群蒙面人举着刀,挽着绊绳,盯着来往。

听得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是梁使来了,被马绳绊下,弄个人仰马翻,一连几天,高季兴大发横财。

朱友贞恐吓荆南,要将这小小的三州之国夷为平地,高季兴怂了,赶紧上表谢罪,还纳了贡物,亲自护送梁使出境。

而此时的王定保早已经回到越国内,被刘濬接进了宫,连日里宫中、府中,所有大事,一一知晓。所以在觐见刘岩的路上,他便想好了对策。

刘岩欣喜若狂,早早站在殿前等着,见王定保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王定保赶紧迎上,刚想行礼,被刘岩阻了,皇帝的心中此刻百感交集,道:“数十日,终于得见爱卿!”

刘岩坐在金桌后,不知道话从何起,倒是王定保心中有数。

“陛下!”王定保禀道,“臣从南门进来,看见清海军节度使的牌匾还挂着,有些不伦不类。”

刘岩原先焦虑的脸上跃起笑意,越笑越开怀了,拍手道:“起初朕以为卿会反对朕称帝,今日一听,是朕多虑了。”他嬉笑着倾身往前,道,“朕照办!”

于是刘岩叫了太监,赶紧去办,君臣二人,谈笑着说开了。

“臣已劝说高王,就不知他能挺多久。”王定保忧心忡忡,请皇上一定做好打算。

刘岩却倒是豁达:“高季兴为人,贪财好货,口头承诺往往受财物所扰,但是诸侯,心怀鬼胎,不足为虑!”

刘岩终究应允王定保,在几案上铺平绢帛,照他的意思,笔笔写下密令:

将军苏章、将军李守鄘、将军梁克贞秘密开拔,移防边关。

以杨洞潜、何词正副观礼使,遍访岭北诸国。

着三五特使各赴军营、府第宣旨,大军星夜开进、使臣连夜出发。

夜里的广州兴王府,还是南方的小家碧玉,只是少了些喧闹,多了点自然。有虫子出来找食,被守候已久的夜鸟逮个正着,嚼个稀碎。月色皎洁,铺断了满地银丝;光滑的街道,荡漾着明亮的光;墙壁上晃动了影。

是有大队的人马偷偷而来,高擎火把,点亮了夜空中的星。

听,一脚踢开了门;

听,翁妪在嚎啕;

听,男子在抗争。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禁卫军很快抓齐了壮丁、抢够粮草,再悄悄而去。

地上倒映着月亮,她的光,被军马的铠甲所隐藏。

广州城,从郭到城,从女墙到角台、再到登城马道,都填了千军万马,他们弯弓射箭,抛石投弹,顶着粗鲁的教头的辱骂,紧张训练;而城内的,操戈相斗,摔起跤,辛苦地练习。

不止兴王府,更远的封州、贺州、思平州……都是这样,都是这样骂着皇上。整个越国,全民皆兵起来,生怕岭北诸国来打个措手不及。

韩王府外,龙佑军迅速排开,围起府第,一彪骏马上高擎火把,趾高气扬的老太监下马展开黄绢,念:“韩王接旨!”

闻声赶来的刘台,领着义子,跪在门口,听着圣旨:“诸侯兴兵,国运好艰难,韩王有兵,当为统帅;为防不测,严加保护。”

太监递过圣旨,转身就上马离去,卫士纹丝不动,像一尊尊天王菩萨,凶神恶煞的。刘台长叹口气,向义子刘滳边走边说着几日遇着高人,又接今日皇帝诏的蹊跷。

刘滳还小,英姿勃勃,束发而下,是炯炯有神的目,细眉长、翘上额边,红唇轻薄,脸面白晳。他不懂义父所云,只劝他小心皇上,这些粗鲁的卫士便是证明。

刘台当然知道皇帝用意,也是气急败坏,偷偷拽紧了圣旨,但表面上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和刘滳若无其事地跨进门槛,身后又来一个声音叫着“韩王!”

刘台侧身去看,又是一个太监,心生鄙夷,并不理会,只有刘滳怒骂:“大胆奴才,竟敢对韩王大呼小叫!”

“小的该死,只因事情紧急,恐怕怠慢了。”太监连连磕头求饶。刘台向刘滳摆手:“无妨”。这才出门,扶他起来,笑道:“我儿不懂事理,得罪了公公,万望见谅!”太监也不敢妄自托大,只说罪愆,请韩王恕罪。

“公公该不是来替皇上收我兵权的吧。”刘台按着太监的手,尽是坏笑。太监根本不知前事,只是简单搪塞一番,才入正题:“皇上请韩王入宫小叙!”

刘台手上的圣旨滑落,是刘滳替他捡起。天打雷了,响彻寰宇,猎猎的风使劲摇着旗。

“诸侯都要兴兵,皇帝还要行宫宴……”刘台话未说话,刘滳轻轻接茬:“恐怕有诈,儿请带兵在外策应!”

刘台转脸瞪着他,肌肉抽动,想大喊又不敢出声:“不逆不道!眼下局势不明,岂能造次?”

刘滳却不慌张,还是拱手相向:“儿请入大营,联结诸将,以备不测!”

“不……不……”刘台连连反对,急促的语气显出他的慌乱,“你去交趾……去交州……找曲承美。”

“义父,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我不在营中,群龙无首,可以差遣一口舌之士去说曲承美,一举两得。”刘滳着急了,他喊了出来。

“你是我儿,亲自去,要好些。”刘台嘱咐,“我立刻动身见皇上,你快准备。”

刘滳离去、刘台离去。

韩王府紧锣密鼓准备起法场,请和尚、道士,为刘滳祈福,愿他早日驱除妖魔,得以解脱,这是后话,姑且带过。

新建的宫中,处处是红灯笼、红鞭炮、红缎子、映着红池子。在爆竹炸响后的烟雾迷蒙的河面,千灯竞妍,那灯的样子,好看:

一朵夏莲,绽放在春的水中,冻得通红。

一尾金鱼,跃起在春的水中,洗去污秽。

一只幼鹅,浮动在春的水中,理净绒羽。

鱼戏红莲,鹅吃鱼,是岸上的人放的灯。

岸上的人,三三两两,聚在河边玩耍,又走在敞亮的阡陌上。看河里的扁舟灯船里翩翩起舞;岸上釜,煮着食;糯米、白面的糕,蒸香在锅里;肉圆滚油水。大手一挥,春联写就;香纸一燃,晚辈叩头。

男女官宦洒扫殿堂,老少臣吏相互客气。

“邕王!”“康王!”“桢国老!”“尚公!”“昌武侯!”“王大人!”“李大人!”……

宫女摆起吃喝的物什,围紧一群悉心品尝的人,有王有贵,都一一闻着香气。

隽逸的士子,站在红纸上,猜纸上遒劲的楷字,你一言我一语,猜着了,便得官家一份宝物,珠光宝气。

皇宫中拆而未完的王府和新修的宫殿,都张灯结彩,卫兵换上红甲。摆盘的宫女,提灯的太监往来穿梭,乐师齐聚,舞女曼妙,妓筵喧嚣。

一几一案,染了朱红的漆,列坐大堂。金樽、瓷壶、玉盘、珍馐。

轻紫的琉璃瓶,如一只螺,樱桃缀满琉璃,一碟糖蒸酥酪,白盘上铺着棕红,樱桃蘸着。

红桃切块,精雕成飞鸟。

紫红的葡萄酒,存了几个秋,醇香爽口,回味无穷。

鱼鲙堆盘,都是珠江佳品,一技“舞梨花”,白皙的鱼肉漫天飞舞,稳稳落入白盘;又是一晃一晃的白,有大有小。

千秋鳖浮在浓汤里,水晶虾泼汁,金鼎羊肉,一勺一切送入三彩碗,夹入胡碴的嘴。

果干层叠:

有荔枝的干瘪、枯黄,剥开后糯米红肉的厚实、香甜。

有胥余的多汁、白洁,咀嚼后一嘴的香、满口的甜。

有柿饼的鲜亮、柔软,闻起来沁人心脾,吃起来香,有股清爽的味道。

……

浓稠的蜜,泻出金黄的光,洒在桌上,慢慢蠕动,是装蜜饯的罐倒了;咸香的果核弹跳在地上,装残渣的盘摔了,还溅起碎屑;小块的肉、大坨的骨,抖落于地,残留些肉沫。

因为桌子歪斜、杯盘狼藉、刀筷跌落。

是有人醉了。

还有人张牙舞爪。

刘岩请刘台“打令”,带头跳舞。承天乐里,磬钟袅袅,紫衣舞女婀娜,文官武臣蹿入人群,胡乱一跳,拥起群女,又回桌前,端起不知谁的碗,满上酒,道一声“敬一杯”,却自个儿喝个痛快。

大臣酩酊,宫娥泥醉,乱在一团嬉闹,难分孰是孰非。

刘岩在左拥右抱下大笑,大骂群臣畜牲,急啜一口递上的酒,一把推开人,跳入人群,与众臣称兄道弟。

突然,一只手抓紧了刘台的袖子,正在亢奋中的韩王猛然惊醒。一朝一夕的忧愁烦恼,眼看将烟消云散,不想是南柯一梦般短暂。醉酒的他知道是皇上,赶紧摇摇晃晃行大礼,未及开口,一脸醉态的刘岩先扯了起来:“韩王真是自在,不晓强敌来寇。”

刘台怔怵了,瞬间醒了酒,惊落了手中瓷杯。残渣糅为一体,割破了手脚,鲜血吸入了酒,酒已麻痹了神经。

刘岩笑着:“皇兄在烈宗处分了不少精兵,借朕用用,御敌!”刘台默不作声。刘岩见此状,调侃道:“朕只是借,又没讲不还,你这么小家子气干嘛?”刘台颤微微的打嗝、打恭,回禀皇上:“那就请陛下列个凭据。”

刘岩叫人伺侯笔墨,信笔写就:某年某月某日,借韩王兵马某某,还盖上玺,塞到韩王衣中。刘台再吃了一会儿酒,拜别皇上,在回府的路上,颠簸得吐,被府丁从轿中抬出,放在卧榻酣睡,空荡荡的王府,仿佛就他一人。

白天的梁使带着皇帝的密旨,一批接一批赶赴楚、吴、闽、吴越、蜀诸国。大越的细作四处活动,一匹匹飞马密报广州,杨洞潜、何词已成行。

楚王都,长沙府,横亘在湘江上,内城在江边,城砖垒得厚实。城内大大小小的商铺比比皆是,歌楼酒肆比邻而居。一艘船引起一艘船,由东、西、南、北划过一座座青石堆砌的桥,划进城里。贩商、走卒,操着方言,担着担,悠然游着街,不愁东西难卖。浓妆艳抹的贵妇人,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蹿行其间。

衣衫褴褛的庄稼人,攥死手中的钱袋,头也不回跑回家医老妪,女儿卖了人。

成群结队的乞丐看着人来,一哄而上,实是可怜。

楚王马殷他连日里已经接见了好几拨梁使,身心疲惫,只好事事敷衍。

可朱友贞似乎铁了心要挑事,挽回河北的面子,又派了使者来催。马殷正襟危坐,穿着儒服,虚眼看待梁使,笑道:“皇上三番五次劳使催促,可我楚国久不历战,刀剑都生锈了。”

“臣听说楚之富,可敌诸侯,披甲百万,装备精良,不像王上所说。”梁使成竹在胸的说,“我皇上写有密旨:若灭了岭南,岭南半归大王!”

马殷叫梁使拿出梁皇密信,大喜过望,招摇群臣。

“我国与岭南,本不两立,刘贼窃据我州土,趁此时正好取回!”马上有奉承的官员提起了刘封夺楚地的耻辱。

“我大楚王保境安民,不识兵革久矣,才有如今富庶,岂能轻言战事,伤百姓?”

然而马殷发了兵,全是为了他卑微的王位和那垂涎的半壁江山,此番有二国作伥,谅越国不敢匹敌。

闽王都,长乐府,硕大无比,铺在闽江边,但比开封,还小了些。绵延的城池,围了乌山、于山、屏山,山山青翠,庙宇如林,常有高猿长啸、飞鸟重鸣。闽国的王公贵族,携一车的施舍,登山拜庙、拜佛。善男信女们不远千里,来长乐寻一方乐土。于是车水马龙中尽是繁华,亭台楼阁里都是风雅,征帆去棹间全是博物。

最怕大风,一来,便摧枯拉朽。

现在的长乐,劫后余生,灾民堵了城门,一片漆黑;而城内,还是对纸醉金迷趋之若鹜。

闽王审知,垂垂老矣,须发尽白,但仍有一口皓齿,衣着光鲜,不失雅量,梁使又来,询问几时发兵,闽王执拗不过,只好领着梁使阅军。

散漫的军队,如同大风中的人群,比梁军还差劲,一看也不堪一击,梁使都感到惋惜,问道:“若敌国犯境,大王如何御敌?”

王审知笑道:“敌国与我不相伯仲!”

梁使拿出皇帝密旨,依然是分岭南给闽国,和那汹汹恐吓。

王审敌不过群臣的说辞,无奈拨了一些兵马,差一将校率领。

也好,毕竟有吴楚冲前,他垫后,随时可溜。

吴王都,江都府,红花落尽,炀帝殒命处。绕来绕去的水,把都城割裂,青树翠柳,长于其边,守着舟楫。庄严的宫城,朱门紧锁,飞不出一只苍蝇,飞不进一只蚊虫。来往的游商,不敢多做停留,做点营生,便往金陵走,过几天太平日子。

一旅黑军,快速通过子午大街,又快速返回,马上挂起滴血的头颅,飞报金陵;一驾马车,孤苦地奔驰街道,前路茫茫,车中人,姓杨,正去外藩就国。

梁使拜见吴主杨隆演,正是弱冠的年纪,却一脸忧容,老气的梁使质问他是战是不战,他不置可否。

等了几天,等来了齐国公徐温的手书:

刘岩狂妄,目无君上。宜当兴师,讨伐叛逆。

杨隆演诚惶诚恐地盖上玉玺,着人飞报国公,号令三军。

而苦卧病榻的王建,早已经派兵封锁了蜀道,为的是不成器的太子即位前能一切安好。

而钱镠,应了梁皇,派了些走卒,到半路与三国军队打了照面,走了一段不知何时偷偷溜走。

三国之重,扬着军旗从西、北、东涌向岭南。

一时间,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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