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见永乐彷徨无助,一如初见她的模样,恨不能代其受之。慰藉言语不及说,襄助永乐渡此难关,得找到始作俑者邹妍如。邹妍如前脚踏进周主任办公室,他恰逢路过,门缝飘出“黄永乐”、“龙万有”只言片语。龙万有倒也罢了,黄永乐——黄丫头岂能充耳不闻、袖手不顾。邹妍如向周主任呈上龙万有代抄的纸页,佯称是无意拾得。周主任目略纸页,已然拍桌怒不可遏。她洋洋出门,未注意数步之外的他。她有心布局,祸害黄丫头和龙万有。言及龙万有,龙万有便于眼前飘过,他喊:“外公的六弟。”
龙万有无精打采,无动于衷,显然未闻。
灿烂横于其面前,道:“龙万有,我有话和你说。”
龙万有粗眉一挑,道:“我无话可说。”鉴于“笨蛋笑话”之教训,认定灿烂油嘴滑舌、华而不实,决心不主动招惹。
灿烂道:“你确实无话可说,你和黄丫头同班同排,隔一条通道,你伙同他人欺负她,终害人害己。”
龙万有急道:“我没有,我从未想过欺负她、害她……”灿烂似乎说得有理,他若不替邹妍如抄写,这出祸端便无从而起。
灿烂不管龙万有同意与否,圈紧其臂膀、硬塞进梧桐树下柏木长椅的怀抱中,道:“给我说说,黄丫头自开校发生的事,好的不用说。”他目光落于操场的篮球场,红、白男生投篮对抗,甚是激烈。
龙万有于眼下困境委实一筹莫展,亦只得听从灿烂,望其有法,遂将孙女风波、手背负伤、八百米增至一千二百米、此次代抄一一详述。
灿烂听之闻之,双拳击在椅背,“砰砰”作响。
龙万有好心提醒道:“不可用拳头。”永乐不喜欢。
灿烂道:“拳头,凶器,下下策。”
龙万有道:“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灿烂道:“是你该做什么。你可悠坐于此,关注红、白战况;更可回于教室,啃食书本、考进县中。”言毕挥手,向初二、二班走来。
灿烂目视前方,仿若目中无人,目光却转弯拐角聚集于永乐。天下亦就黄丫头能如此这般,前一秒犹畏惧退学,后一秒已然忘却、投身于书海。他可以想象,若真让黄丫头退学,她未必从之。她定如她所言,翻墙越门,保安见之,将之拎出校门。她岂肯罢休,翻墙越门,保安见之,将之拎出校门。她越挫越勇,翻墙越门,保安见之,不忍将之拎出校门;拎进包主任办公室,禀陈原委。包主任雪眼明亮,网开一面,同意续学,且威胁须考进全校前十。包主任面恶心善、有威有德,于此事上,定不负其名,秉实裁断,黄丫头毫无大碍。然,邹妍祸心不断,黄丫头难得安宁。他得图谋消却邹妍如的祸心,还以黄丫头清静。
他止步于邹妍如桌畔,犹未开口,邹妍如笑道:“灿烂,你找我当你的舞伴!”昨日,“欢庆元旦”甄选活动中,灿烂一展歌喉,声线迷人,情挚意真,众人洗耳聆听,曲毕犹不舍,余音于耳,袅袅不绝。裴主拍手赞许,当下钦定入围,无须再复赛。她的独舞于灿烂唱歌之前,于裴主任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便可知无戏无望。独自心灰意冷时,目睹灿烂英气风采,耳闻出尘雅乐,燃起希望,飘于灿烂面前,欢喜道:“李灿烂,我是邹妍如,我为你伴舞吧。”灿烂好似未闻,绕过她,径行离开。她素来于众男生一呼百应,个个趋之若鹜,悉听她便。灿烂竟对她不见不闻,一时郁闷于心,难以释怀。此时,他一步步轩昂走来,心中暗喜。
灿烂道:“请叫我全名,李灿烂。请你出来下,伴舞之事有待商榷。”
邹妍如欣然前往。
两人路经永乐桌畔。灿烂余光中,瞥见永乐清眉微蹙,心亦由一蹙:“我方进门见她犹闲庭信步的模样,此时为何不乐?”
永乐止笔轻叹,灿烂一进门,她便知,他远道而来,钦慕邹妍如花貌,他与后排大个男生竟为一丘之貉。亏她固执地以为他殊于泛泛。
两人伫立于梧桐树下,柏椅空空如也,想必龙万有听于灿烂之话,回于教室、啃食书本。
灿烂见红、白男生挥法如雨、鏖战不休,嘶吼之声,好似龙吟虎啸、冲破云霄、回旋九天。
邹妍如见其默然不语,道:“你不是说商榷伴舞之事吗?”
灿烂问:“你很想伴舞?”
邹妍如答:“是。”
灿烂道:“我的歌,裴主任未说要伴舞。”
邹妍如道:“那你还叫我来。”
灿烂徐徐道:“我们不妨做一笔交易,我力劝裴主任让你当伴舞;你去包主任处澄清是你诬告黄永、乐龙万有事件,更重要的是以后停止扰攘黄永乐。”思前想后,此是良策。邹妍如惹事生非、挑起事端,不知出于何心,若暴打她一顿,未必能息事宁人;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未必能釜底抽薪。
邹妍如问:“你凭什么断定是诬告?”
灿烂道:“你前脚踏进包主任办公室,不巧我路过。是不是诬告,你最清楚。”
邹妍如问:“黄永乐是你什么人?”
灿烂欲说“邻居”,觉得难以令人信服,且道:“我妈妈和她妈妈姐妹情深。”此是和外公闲谈听来,两人同读小学、初中、高中,感情深厚,好似姐妹,大学分读两地,亦未曾断书信。
邹妍如道:“你俩是表兄表妹,早知……”欲说“就不冒犯、不招惹,倒也不必刻意迎合,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她顿了顿,道:“这笔交易,我不划算。”停止扰攘黄永乐倒还好,可要去包主任处澄清事实,那不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灿烂道:“不是不划算,是你不愿意。说谎的是你,澄清的是你,你担心包主任不会轻绕你。你担心是多余的,包主任会看在你爸爸薄面上,从轻发落,顶多训你一顿。”他转身道:“好吧,不愿意,不勉强。”此路不通,另觅他路。
邹妍如见其已然走远,不及思忖,匆匆追上,笑道:“交易成交。你得说话算话,我不是只为你伴这一次舞,以后只要你的歌,就有我的伴舞。”
灿烂眉头一紧,道:“说话算话。请现在付诸行动。”
邹妍如道:“行动什么?”
灿烂道:“向包主任澄清事实,我陪你去。”
邹妍如面露难色,未曾想过真正澄清事实,本想敷衍了事,过几日灿烂来询,佯称一番,他亦不可能真去包主任处相询对质。话已说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往包主任办公室走去。他哪里是“陪”,明明就是“监督”。
次日第三节课课间,永乐回宿舍拿遗忘于忱下的英语书,折回遇上包主任,他躬身目送一位老人。
永乐见老人银发曲背,正是外婆,忘情喊道:“外婆!”
外婆挂念家中牲畜无人看管,归心似箭、步伐矫健,走得远了,未闻外孙女的喊声。
永乐奔得两步,止住脚步,心中酸楚:“外婆已古稀之龄,本该清享天伦;却为我碌碌奔波,操碎心肠。我何其不孝。”她移回包主任身畔,问:“我外婆说了些什么?”
包主任见她眼眶红润,想是见了年迈的外婆、心中感动。外婆宅心仁厚,顶替龙万有之父而来。昨日,他担忧龙万有,少男情思、朦胧发芽,不能置之不顾。他和苗老师商议,决定邀请告知家长,共同花费心思,引其正确对待。他一拨村长家电话(村中唯一一台电话),电话占线,又拨,外婆接了(外婆方接永乐爸爸的电话,爸爸关切永乐近况,趁闲打来相询。),还道永乐爸爸复打来,但听对方要找龙万有父母。外婆告知,其二人务活于地,一时半霎回不来。包主任沉思半晌,婉言龙万有在学校有些异常情况,转请父母务必来校一趟。外婆一听,连连叫苦,若龙培华知晓,哪还了得,非闹个天翻地覆,将龙万有打个半死半活。她决定不告诉龙培华,自个儿主张替之。包主任于外婆的顶替行为,不愿苛责,隐去于学生面前的威严架势,谦逊有礼、恭敬听从外婆的仁言善语:“静待其变,其变未变,也有可能。”外婆临别一叹:“谁不青春年少、谁不青春萌动。”包主任远送外婆至操场,遇上永乐,心中想:“我不如借外婆之口,引其黄永乐有志于学业,助龙万有其变未变。”遂道:“听外婆原话,还是我转述。”
永乐望着外婆远去的背影,不舍道:“原话。”
包主任捏嗓压音,试图接近外婆苍哑慈爱的声音,“我希望永乐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学好本事、独立成人。那时,没有外婆的照顾,永乐也可轻然面对生活。”天下家长一般心思,包主任也将此番话多次说与自己的两个孩子,只是称谓稍作改动。
此话,妈妈曾三番五次言及,永乐入耳不入心。如今,外婆借包主任之口道出,好似妈妈于耳畔繁絮叨念,心中想:“外婆和妈妈爱护我,不囿于眼前,她们深知,唯我茁壮成长,风雨来临,我方能从容。她们一番苦心,我此时方悟。她们默默的、厚重的爱,我无以回报,唯有好好学习。我的成长是太过缓慢,缓慢得妈妈已然见不到我独立成人的那一刻——成为她心中所勾勒的模样。”她泪雨滂沱,视线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