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腊来,不觉已近元旦。寒风凛烈,一天冷似一天。
恰逢双休,永乐在家,痴于课本,外婆怕其受冻,端来火盆,添上新炭,置其身畔,方默默入厨忙活。
“黄丫头,快看看,我着这身衣服‘庆元旦’,合适不?”一抹红影纵入,是灿烂。
永乐见宽衣宽袖宽裤,成功将其好身板淹没,答:“你心中已有答案,还须问我。”
灿烂颓然坐其对面,苦恼道:“我转遍集市,就这套,尚可。小灿要是在,这套也看不上,小灿的演出服借来一穿,好看百倍,可远水救不了近火。”
永乐见他愁容苦颜,于心不忍,止笔起身,往壁前大板桌而去。大板桌是外婆裁衣、熨衣之处。她翻出纸笔,拿起软尺,命令道:“站过来。”
灿烂乖乖过来。
永乐道:“脱下外套。”
灿烂乖乖脱下外套,知其量体改衣。外婆是老裁缝,永乐是小裁缝,一老一小,闻名遐迩。
永乐量其肩宽胸围、袖长袖宽、腰围臀围、裤长裤宽,且一一记下。但见其脸色蓦地绯红,担心其受凉,忙将外套为其披上,道:“冻着了没,赶快穿上扣好,回去换一套,将这套拿来,好改。”
灿烂触摸脸颊,滚烫灼手。这份滚烫源于她的茸茸发丝拂过他的下颌、嘴唇,她的纤纤玉手掠过他的手腕手指。她不经意的触碰,惹得血液燃烧沸腾,心中荡漾:“何时,黄丫头叩开心扉,强行入住。是初次邂逅时、是图书馆共患难时、是黄丫头轻诺六世拾棋之约时、是黄丫头以风筝为笔惊艳书名时、是此时此刻……唉,黄丫头,你住进来,得事先说一声呀,我也好有个准备。”他见她大眼无邪,怔望于他,担忧他受冷感冒,伸手欲碰他的额头,看是否发烧。他退后两步避开,喃喃呐呐道:“我换衣服去。”
灿烂换衣复回。
永乐挑线拆衣,道:“你不用等,拆衣重做,很费时,明天来取吧。”
灿烂道:“这衣服本是我的事,怎能让你一个操劳辛苦。买前,也想过,扯一截布,烦你双手裁了、缝了;但不想你辛苦,所以凑合买了。你看,老裁缝外婆辛苦五十多年,熬成弓腰驼背,我不想不小裁缝你老了……”
永乐喝道:“不准说外婆的不是。”纵使外婆弓腰驼背,于她心中眼中,依然是至善至美之人。
灿烂不以为杵,道:“是。那就说我吧。我离裁缝有……”他止言,数步走于她身畔,道:“三步之遥。我有一颗裁缝之心,我想当裁缝;当不了裁缝,请让我当小裁缝的助手,听凭小裁缝差遣……”
言于此,永乐扔来衣布,吩咐道:“拈尽碎线。”
灿烂接过,道:“荣幸之至。”碎线又密又短,费眼费手、费腰费神,口舌暂休。
次日,灿烂特意起了个早,时候亦不早,已近晌午,依他素日睡眠时间得再睡两小时方睡饱。昨夜睡得太晚,履行小裁缝助手职责之故,拈线递针、取布传剪,奋战至外公喊、外婆催,小裁缝亦柔声道:“回去睡吧。”嗯,回去睡,说好“听凭小裁缝差遣”,方移两步,回首问:“你什么时候睡呢?”黄丫头笑道:“快了。”
他睡眼惺忪,见永乐已然在堂屋,伏桌做题,她听得他脚步声,道:“衣服已改好,你试试。”
灿烂取衣进内室穿来,镜前一照,衣服剪裁得体、挺阔有型,显得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他落座于她对面,赞道:“黄丫头,你一双巧手,化腐朽为神奇。我要如何感谢你?”
永乐知他是闲人,闲人一闲,闲言闲语,且不理会。
灿烂道:“这周星期三便是‘庆元旦’,我第六个出场,我请同桌好友黎曙光早些占位,第一排评委,第二排中位,留于你,以报厚恩。”
永乐道:“你若真想报恩,就让我清清静静做题。”
灿烂黯然道:“你不去听我唱歌。”
永乐反问:“我为何去?”去见邹妍如袅袅旋转于灿烂身畔,自找气受。课间,邹妍如有意于她耳畔,高谈为灿烂伴舞点滴,更扬言冠军非他俩莫属。她应力劝灿烂:“你无需莺莺燕燕,你的声音、你的歌喉,足可帮你夺冠。”唉,罢了,忠言逆耳。
灿烂起身转两圈,抚衣拍袖,道:“为你亲手改的这身衣,你想,千人瞩目中,它光彩闪亮,脱颖而出。你忍心错过这一刻吗?”
永乐道:“此时此刻,两人瞩目中,它已然它光彩闪亮,脱颖而出。”
校园内外,清扫旮旯,张灯结彩,一片热闹欢腾。“庆元旦”尚未到点,众生已然动身,蜂拥至大礼堂,抢占有利位置。
永乐和吴有智不为所动,留守教室,室内寂静,轻闻笔落纸上的“沙沙”声。
忽地,刘丽英急急跑来,牵起永乐手腕欲往外拽,道:“永乐,快走,不然来不及了。我过来时,正报第五个节目,我们跑过去,正好赶上灿烂的唱歌。”本该于后台准备的灿烂,蹿来观众席位,落座于第二排中位,歪首于临座刘丽英,低声请求:“丽英,请你无论如何将永乐带来。”末字未毕,已然离座而去,他不愿听闻丽英拒绝,更不愿黄丫头缺席。刘丽英望其背影,一筹莫展,“你强人所难,明知不可为,偏要我为。”念及灿烂替她占位功劳上,只得跑一趟无望之路。刘丽英结识永乐那一周,便识得灿烂,周五放学,她和永乐并着肩、拉着手出得校门,蓦然回首,见一负墙而立的高个男生,吹着欢悦口哨追来,越于永乐身前:“瞧你这般模样,定是无坏事。”永乐道:“有坏事,你挡我路。”灿烂后退步行,依然于永乐身前,敛去嬉皮笑脸,向她彬彬有礼道:“你好,我是李灿烂,是黄永乐一溪之隔的好邻居。”永乐拉起她手便跑,“丽英,我们不理他。”两人跑至公路,依依不舍,各自东西。平日里,她偶遇灿烂,他报以微笑,主动招呼。有一次晚自习,她回于寝室方发现有物事落在教室,折回见灿烂伫立于窗畔,凝望窗中的永乐。其时未曾多想,前前后后、拼拼凑凑,细思则恐,恐怕……哦,来不及恐怕了,得速速将永乐带去大礼堂。她抽走永乐手中的钢笔,合上永乐的英语书本。
永乐任由好友胡乱为之,笑道:“丽英,不着急,我先问你,你是灿烂的同桌好友,还是我的同桌好友?”
丽英身子一僵,情不自禁松开永乐手腕,将钢笔握回永乐手中,展开永乐英语书本。笑道:“我同你一道抄写英语单词。”她心犹留恋于热闹纷呈的大礼堂,但无颜面对灿烂,亦只得收心。
一团红影闯入,是灿烂,自带冷风寒气。他将永乐的英语书翻了翻、放回原处,自嘲道:“我还不如一本英语书。”他宁愿化作她手中的英语书,她好将他细细读遍,知晓他一番心思。
永乐抬眼,一惊,见他失意落寞,毫无往日的潇洒随性,心中一刺:“不曾想我未亲听他的唱歌,带与他如斯不快。早知我乖乖配合,听他安排。邹妍如与他同台时,我的眼光只围绕于他便是。”她轻轻喊:“灿烂……”
她这一喊,满是深深歉意、悠悠关切。大有兴师问罪之态的灿烂,顿时心软惭愧:“劣脾气一来,怎么什么都忘了,她可小着我三岁,岂能为难与她。”念及于此,心气顺畅,笑道:“灿烂我,来就是好奇你因何大事绊住,抄写英语单词这种大事,唯你胜任。我走了。”话毕,阔步向外,且不忘挥手示意再见。
永乐见他霎时****,霎时风平浪静,令人捉摸不透。
灿烂行于梧桐树前,止步复回教室窗畔,侧望窗中的黄丫头,其伏桌挥笔,时有和同桌窃窃私语。他不时望向夜空,星河耿耿。
灿烂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势,名满全校。众女生争想作势,企图吸引他的注意,他视之不见、望之却步。众女生哪肯放弃,雪花般的信件纷纷扬扬飞满他的桌盒,他俊眉一蹙:“若有黄丫头的,倒值得一看。但她心思不在我,在书本。”他于众男生艳羡的目光中,将信悉数倾倒于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