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新生报道,我错过了,整整迟了一周才回到学校。美术教室里十多双眼睛锃亮地盯着站在教室门口的我。
双祖逝世的打击让我一下子轻了不少,面容也很憔悴。妈妈虽然让宋妈给我炖了许多补品,但到底心受伤了,如何补救也很难变回从前。
初音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北京,换个环境,可以慢慢地忘去伤痛。我摇了摇头,还是背起画板回到了我向往地大学,画出我喜欢的色彩。
郁枫走的时候,我没去送他。但等他到了英国,翻开行李的时候,就一定能看到我提前寄去的画册。那是他高三生日那天,我们欢聚一堂,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那个温柔有礼的学长。
子栩回到了他的泳池,一天天都泡在水里为他的第一次比赛训练。他偶尔会牵着咔咔来我的学校逛逛,顺便和简浅搭上几句话。
简浅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英文系的系花,她是所有男生都向往的那种类型吧,安静谦和,友善美好。
也许是我长大了更喜欢安静吧,也许是双祖地去世让我更加沉静吧,所以在快餐店里看到这个打临工,却依旧有不被浮尘遮掩秀气的女孩时,我会朝她微微一笑,再接过餐点。
再次撞见,是简浅被一群女孩霸道地数落着,而我和高子栩恰巧的路过,给了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不难看到我在作画的时候,她就在我边上安静的看着原版英语小说。特别是亦臣出国留学之后,她就是除了高子栩之外,最长久陪伴在我身边的朋友了。
亦臣说,让我在等他两年,等他把所有该学的都学会以后,我们就结婚。
我说,也就两年,他时间算的可真好,我也毕业了。
他问我,那你等不等。
我笑了笑,十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差两年吗。
我在大三的时候,郁枫毕业归国,他叫上我和子栩一起去他家吃饭。毕业后的他更有了男人应该具备的味道,成熟而不失风趣。子栩把他这四年来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牌都摆在桌上向我们炫耀,还把在美国的亦臣也拉来开了视频聊天。
好久没和亦臣开视频聊天了,虽然我们每天都有通话聊天,但当他的脸真切的就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得伤感了一下。
“萝卜别哭鼻子啊,明年圣诞节我就回来了,再等等我啊。”他笑道。
“嗯,我等你。”
“高子栩啊,你别拿国内的比赛炫耀了好不?有种拿个奥运奖牌回来,或者世锦赛的也行啊。”
“那你等着看吧。”子栩捏了捏鼻子,“我这样迷人的面孔一定会让世界人民都记住的那天。”
郁枫顺利地进到了他们的家族企业任职,接任了他父亲的执行总裁一职。郁叔叔和阿姨也常常会来家里拜访我的父母,妈妈虽然身体吃力,但也会坐着轮椅让允若推出来见客。只是她实在没有力气打理那些心爱培养起来的花花草草了,爸爸为了不让她伤心,就会让花匠定期来更话花植,可是那种香味却已经不是从前的那般了。
爸爸也安排了允若进公司,慢慢地就把一些事情都交给她做,这样就有更多时间在家里陪着妈妈。
从那个暑假以后,我几乎不和允若讲话,在我的潜意识里,对着她,我总是多加一层戒心和敌意的。
这三年我最大的画作就是画完了爷爷奶奶的故事,把他们曾讲给我听过的,我依旧还记得的都留在我的画本里。
钟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他在我的大学三年给过我很多指导,也把我的作品加入过他的个人画展中。他不仅是我的恩师,更像是我的朋友。
“落落,做一个自由画师,画出你心中所想,远比固化的图案格式更能打动人。”这是他交给我作画的基本准则。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特别晴朗的午后。我正和钟先生一起出席他最新的个人画展,很幸运,那册我画给爷爷奶奶的作品也有几幅入选。
《乡音》是我送给远在天堂的二老,最好的纪念。
而我的妈妈,在那个午后,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妈妈,你知道吗,这三年,我除了在画室就是陪在你身边,靠在你怀里,我多想能永远听着你在我耳边的呢喃,听你温柔地叫我“落儿”。你知道吗,每当我看见你对我无比欢愉的笑着,哪怕心内有多少乌云,都能被你那阳光一样的笑容驱散。
我知道你累,知道病魔每一分每一秒都折磨着你,知道你怕我伤心难过,从来不向我透露任何病况,知道你的秀发已经脱光,知道医生和爸爸说已经无力回天……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什么都知道啊。
我看着昏迷不行的你,可是我每天都会在你的病床边陪你说话,把每天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都告诉你,说的很轻很轻,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妈妈,你别再睡了好吗,你看我今天画的画,你坐在花丛里,美得像个下凡的仙子,你起来夸一夸我,好不好……
“妈——妈妈——!”看着她被抬上灵车我再也追不上,我歇斯底里地喊出来,拼命地拍着车门。
“落兮,让阿姨去吧,你这样,她怎么安心。”
妈妈走的这一年,亦臣没有回来,是郁枫一直陪在我身边,帮着爸爸一起处理妈妈的后事。
我的妈妈,美丽可人的妈妈,死在冰冰冷冷的医院里,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游魂,而她也成为了那其中的一缕。家里再也没有她的的踪迹,她住在海特公墓里,那里每天都有阳光和花香,妈妈,你撑了二十年,不容易。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爸。
第二次葬礼,我二十二岁,洁白的棺材里,躺着的是我母亲。我跪在她旁边,再温暖的手都没法叫醒这个沉睡不醒的女子,也无法融化她的冰冷了。
允若和我披麻戴孝,至少那一刻,我看得出来,她和我一样,痛心到极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痛哭的她,那样哭喊的直到喉咙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说:“妈妈,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
守夜的时候,我一次一次昏睡下去,又一次一次冷醒过来。冒着寒气的深夜,我没有丝毫畏惧,因为妈妈看着我呢,我很心安。郁枫拿了两块羊毛毯子披在我和允若身上。
“累了就靠在我肩上。”他对我说。
我摇摇头说:“没关系,我挺得住。”看着一边面色发白的允若,我又对郁枫说道:“麻烦你帮我拿些热开水给允若吧。”
他点点头,回身去找水。
天亮了,她被抬往火葬室,我站在门哭突然就哭得不可抑制,允若的哭声,爸爸的哭声,一声声传到我耳里,我们三个人,在那一天,都哭得稀里哗啦,也许是因为,是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了我们三个吧。
我接过爸爸递过来的那只瓮罐,它依旧有着几丝温热,“妈妈会永远守护着我们的。”
来一趟人世,终究要回到天堂这个永恒的家。
妈妈去世之后,家里爸爸和允若的身影就越来越少了,或者说,连我也很少回去,总觉得住在学校里不用看到妈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心里就会好过一些。
“学姐!学姐!等我一下!等我一下!”我和简浅正走在学校里,往钟先生的画室走去。
回头一看,居然是个骑着单车的男生。我恍然想起那时高中,亦臣也会骑着单车来学校找我,他把我放在后座,一圈圈的绕着市民广场打转,就不肯让我下车。我被清风吹的心情大好,咯咯地笑个不停。
“学姐,我叫泽彦,是美术系大一新生……”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上次开学典礼,看到你上台,我,我就挺喜欢你的。”
“谢谢。”我礼貌的回答,转身离开。
他却不依不挠地跟了上来,一脚踏着车蹬,一脚垫着地,“学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嗯。”我把碎发别到耳后,亦臣,也快回国了吧。
“怎么会呢,这大半个学期下来,我从来没看到过有男生在你身边啊。”
“他……”我被泽彦问的有点心虚,确实,这两年亦臣不曾回来,他也说让我别过去美国,怕我一来一回地赶,累坏身子。
“以后你就能看到了。”我正想不出话来回答他,耳边却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可不是他。
我跑上去拥住他,在他怀里小声的抽泣起来,只有对着他,我才可以这样不加掩饰的释放自己。
亦臣提前拿到了学位,就赶回国内,现在他正在寻找入职的公司。
“你还找哪里去呢,我去和爸爸说一说,你去帮他吧。”我边画着边和他说,他饮了一口咖啡,不语。
我放下画笔,走到他跟前,“妈妈走了一年了,其实爸爸一直没放下,他这样拼命工作会吃不消的,你去帮帮呗。反正,你以后也要过来的嘛。”
“好。”他捏了捏我的脸,轻轻的在我额头上覆上一个吻。
我和亦臣一起搬回了家,宋妈开心的不得了,做了许多菜,爸爸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我看着心里挺高兴的,爸爸也答应了让亦臣去公司任职,这样,爸爸应该能更轻松一些了吧。
晚饭后,亦臣帮我把这几年我画的作品都挂到了墙上,我看着重新有些色彩的家,会心地笑了起来。
生活依旧是每天都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亦臣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里,他就到画室陪着我,我画我的,他看他的,很舒服,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