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的初升,又是新的一日,角落里的枫叶,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到了台阶上,吹到青衣少女身上,她靠着柱子睡了过去,旭光射到她的青衫上,随风飘动的裙摆有些惬意。
朱有玉睁开了眼睛,旭日的光有些刺痛着她的眼,她松懈地用手揉了揉眼睛,视线仍有些模糊,可她却也不在意,起身拍掉了身上的枫叶,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用手捶着发酸的后背。
感觉身上好了些之后,才抬头看向房中紧闭的大门,喊道:“姑娘,可起了?昨日一天未进食,快些开门罢!”
仍是没响声。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脸色苍白,可她仍不引以为意,心中最担心的还是聂子画。
沉香一闻声,便赶了过来,一见到精神萎靡,脸色苍白的朱有玉,下了一大跳,忙过来扶住她:“有玉姐姐,你脸色不太好,姑娘就由我来守着吧。”
朱有玉仍是不松口,还是有些担心:“那可不行,昨儿你们招了她,她未必理你们。”
沉香低下了头,讪讪闭了嘴,她也自知自己昨日说错了话,踩到了聂子画的雷电,又懊悔自己没有朱有玉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微微低头,鼻子有些酸楚,不敢抬头看朱有玉,怕她会笑话自己。
眼泪险些要掉下来,余光中模模糊糊看到周嬷嬷走了过来,便抬起了头看着她,有些惊讶她昨儿的撒泼劲全然消失了,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聂子画的情况。
“有玉姑娘,如今里边那主如何了?”她压低了声音,尽量把声音压得只有朱有玉听到。
如今她惹了聂子画,自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今天一大早便来问聂子画的情况,便是承认自个做了什么,知道做错了,想来道个歉,便想让那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朱有玉仍是不想合她的意,放大了声音:“周嬷嬷,你若是想知道我们姑娘如何了,自己去问啊!”
对于周嬷嬷,朱有玉知道聂子画已经忍了她很久了,她所干的事,聂子画因念小时候吃了她几口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越是放纵她,她就越是猖狂,都敢爬到主子的头上了。
周嬷嬷没想到朱有玉会这么说,更没想到朱有玉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把声音放得那么大,几乎院中的人都能听到。
正想爆发她的撒泼劲儿,一直紧闭的那扇大门开了来,聂子画开着门,站在门口,从门口中看去,能看到屋内一片狼藉,瓷器碎片满地皆是,还有满地的画纸,唯有一张桌子上铺着的人物像,画中是个中年女人,长的极及好看,眉目间有些像聂子画。
朱有玉忙跑到聂子画面前,急忙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见她没有什么伤口,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仔细一看,聂子画眼睛是肿着的,脸上又苍白得很,大概是昨晚一宿没睡。
目光穿过聂子画,看到房中的一片狼藉,愁了眉:“姑娘,你何苦这样呢?”
看着面色比自己更苍白的朱有玉,聂子画柔和一笑:“无事,我自有分寸。”后又看向沉香,“沉香,你且先帮我备好洗澡水,我要洗漱。”
聂子画早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周嬷嬷,却只是瞪着她,喊了茗香茗香过来,让她把朱有玉带回房中休息。可朱有玉倔着不想回房,她得看住聂子画,她了解聂子画的脾性,名节对她是何等的重要,她知道聂子画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也知道聂子画绝不是小孩子脾性,就闹了这么一出,昨日她没细想,但她也不明聂子画要干什么。
聂子画见她倔着不走,也就罢了。
半晌,院中的三人还在对峙着,没有人言语,直到沉香过来说已经备好水,聂子画才动身离开。
边走边吩咐茗香:“茗香,你等会再送有玉回房,她喜欢倔着便由着她,我也不管。”
朱有玉一听这话,咬了嘴唇,低下头来,没有言语,她知道聂子画一直在替她着想。
走过了周嬷嬷身旁,聂子画只是抬头瞄了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勾起了嘴角,停住了脚步,对身后的沉香吩咐了一句:“哦,对了,另外沉香你等会送咱们院中的老神仙回大夫人那,就说咱们子画轩供不起这尊佛。”
众人自是知道她话里话外讲的是谁,沉香只小小地应了一声,便没人敢再言语。
周嬷嬷一听,心叫不好,开了口:“姑娘,老奴知错了!”
说着,扑通跪了下来,用手抓住聂子画的裙角,不让她走。
若是她挨遣回了敛仪阁,下场自是不敢想的,在子画轩中算是待遇极好的,去了敛仪阁,聂苏氏哪会收下被遣回来的一个老嬷嬷,自是会乱棍打出府去,或是卖给牙婆。
聂子画任她抓着,不甩开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定定地站着,绛唇轻启:“周嬷嬷,实是我不敢再留你了,子画轩中真的供不起你。”后又说,“你干了那么多事,我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你还未触碰到我的底线。”
周嬷嬷心咯噔一下,心跳加速,紧张了起来,自知是无可挽留,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苦着一张脸:“四姑娘,看在老奴跟了你那么多年,便原谅老奴吧!”她的哀求声中,带了了一丝哭腔。
聂子画不为所动,脸色平淡,并未言语。
朱有玉看不下去了,走到聂子画面前,道:“姑娘,自是要遣出院中,那也不能送回敛仪阁去啊。”
“对对对!四姑娘,老奴愿意去别的院,只要不去敛仪阁,哪个院都成,若是去了敛仪阁,以大夫人的性情,老奴不知何下场。”周嬷嬷一见朱有玉来替她说话,心中有着一丝窃喜。
聂子画面无表情,冷哼一声:“哼,你也知道大夫人是何性情,这么多年你为了她干了多少事,若不是我小心谨慎,你可知道我是何下场吗?”
周嬷嬷仍是不死心:“四姑娘,私会那事儿,真的不是老奴传出去的!”
聂子画挑了眉,“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私会那事的?谁说我去私会?谁又告诉你我去私会。”
周嬷嬷一怔,容颜失色,心里凉了一片,她自知说漏了嘴,也知道无力回天,松开手,瘫坐在地上,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聂子画看都不看她一眼,用手拍了拍周嬷嬷抓过的裙角,便移步走开了。
待到聂子画再回到闺房前,聂子棋与聂子书二人早已坐在亭中等候着聂子画。
瞧见了聂子画,忙起身叫道:“总算见着四妹妹了。”
聂子画顺着声源望去,聂子书甜甜一笑,眉目清秀,整个人仪态落落大方,而聂子棋虽面无表情,面目却可人,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
聂子画浮起了笑容,往亭中走去,一面又说道:“二姐姐,三姐姐何时来的,这些下人们也不懂得知会我一声。”
聂子书牵起了聂子画的手,说道:“我们也刚到。”
她一脸的笑容,牵着聂子画坐了下来,但又皱起了眉:“四妹妹可好些?昨日我们可听说了,你也别太生气,这事就过去了吧。”
聂子棋也应和道:“四妹妹你也不必太在意,父亲也是听人言语,要怪就怪那些碎嘴婆子。”
聂子书转头看了聂子棋一眼,她微微一笑,眸中却让人看不透。
“是了,就是如此。”
聂子画应着:“大概如此吧,多谢姐姐们关心,子画昨日确实是小孩子心性,还望姐姐们谅解呢。”
这一会,沉香供上了茶点,聂子棋打量了她一番。
身材婀娜,又饱满,一袭蓝衣也掩盖不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大眼浓眉,眼角中还有颗美人痣,朱唇皓齿,皮肤白皙,也算个半个美人。
聂子棋不禁向聂子画感叹:“四妹妹,你这丫鬟长得可真养眼,底子不错。”
沉香低下了头,脸颊微红,聂子棋这话,让她心中不尽窃喜。
“二姐姐没说,我也没注意,这仔细一瞧,还真是个美人坯子。”聂子书打量着沉香。
沉香沉默着,心中却欢喜着,谁不喜欢别人夸着自己的。
聂子画也瞧上了沉香一眼,说道:“瞧着确实不错。”
聂子棋转了一下眼珠,玩笑道:“四妹妹可否有意送大哥做通房丫鬟啊?”
“呸!净说这胡话!大哥若是知道,非骂死我不可。”
“也总归是骂一句,大哥也该早些娶妻纳妾了。”
聂子画皱起了眉,有些为难道:“这可不成啊,大哥有自己的想法,我这做妹妹的应该支持才对。”
聂子棋覆上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可大哥也老大不小了,他向来与你要好,你说的话他也会听。”
“那哪能?这个话题就此罢了,咱们都还未出阁,在这说的什么话。”
聂子书也随之应和着聂子画的话,叫了沉香等人下去,又聊起了家常。
三人在亭中有说有笑,聂子画却倍感无趣,还要注意言词,倍感疲惫。
待到送走了她们二人,她才一身轻松,回了书房,关起了门,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这一回她是真心累了,身体不容她如此糟蹋。
回去的途中,聂子书向聂子棋问道:“二姐姐为何要让四妹妹将那丫鬟送给大哥,做通房丫鬟?”
“也没什么,就是看着那丫鬟比较精明,瞧着大哥也是该有个通房丫鬟了。”
虽是这么说,聂子书却有些不愿深信,她人脑袋比聂子棋与聂子画还要笨,可也不是个傻的。
聂子棋意图她不懂,可她却懂得聂子棋不简单。
敛仪阁。
雕梁绣户,屋檐上翘,瓦头仰起,犹如飞翼,屋外辉煌金碧,屋内富丽堂皇。
聂苏氏坐于堂上,仪表雍容华贵,她拿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放下后,才俯视着跪在她面前的一个婆子。
此人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头发有些凌乱不堪,衣衫整齐,她不住扯着衣角。
这人便是周嬷嬷。
从沉香将她送来敛仪阁后,聂苏氏也没什么吩咐,只坐在堂上,她也不敢言语。
半晌,她才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大,大夫人,老奴……”
“怎么,就这么耐不住了?”聂苏氏懒懒说道,“四丫头也是个厉害的,你惹了她,我可不干。”
说着,又吩咐许晴:“把她带下去吧,你们应该能明白四丫头的用意。”
她勾起了嘴角,又抿了一口茶。
周嬷嬷不明她是何用意,被许晴带走时还一脸茫然不知。
待到许晴回来后,聂苏氏才起身说道:“今早吩咐你的办妥了?”
“都办妥了。”
聂苏氏微微一笑,边走边说:“四丫头也是个粗心的,我们先去看看她。”
聂苏氏带着许晴走在园中,正巧碰上了刚从子画轩回来的聂子棋与聂子书二人。
这二人瞧见了,忙上来行了个礼,都喊了一句:
“大夫人。”
“母亲。”
聂苏氏笑着应和:“是刚从四丫头那回来的吧?四丫头可还好?”
“四妹妹一切都好,瞧着气色也有些差。”聂子棋先一步回应。
聂苏氏一面听着,一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出了这事,她自是不能好的,老爷也过意不去,叫我去安慰安慰她几句。”
刚才瞧见聂苏氏气势汹汹,一副胜者模样,聂子棋却有些看不过去,微笑道:“也是,如今传出了这事,四妹妹自是不能好的,只怪那些腌臜婆子在乱传这些流言蜚语。”
聂苏氏瞪大了眼,狠狠道:“呸呸呸!你这丫头,四丫头喜欢用那些粗俗的词语,怎的你也跟着学起来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聂苏氏一副好笑的样子看着聂子棋,说道:“你何时与她近朱者赤?又何时近墨者黑?”
一旁的聂子书看不下去了,直说道:“母亲,这会也耽误不少时间了,我和二姐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聂苏氏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脸的宠溺,:“去吧。”
离聂苏氏有一段距离后,聂子棋才开口说道:“我们可还有何事?”
聂子书收起了平日里的笑容,只愣哼道:“你们火味可真重。”
聂子书只留了这一句话,就走开了。
她是真忍受不了这种明争暗斗,她是斗不过,也不喜欢。
可往往事与愿违,身在此中,又如何能潇洒脱身。
聂子画是真一夜没睡,倒在榻上后,任朱有玉怎么叫都叫不醒,身体就摊在那,迷迷糊糊地任朱有玉拖起梳妆打扮。
她连坐在梳妆台前,都是闭着眼睛,还在睡着。
朱有玉是真看不下去了,“姑娘,你可打起精神啊,大夫人正在外边候着呢。”
半晌,聂子画才说道:“无事,就是要这状态。”
待到聂子画梳妆打扮后,聂苏氏已经等候她一刻钟了。当聂子画来到她面前行礼后,她也没个好脸色。
她坐于堂上,一身的严肃气息散发出来,弥漫着整个屋子。
“四丫头,我已经在这等候你一刻钟了,我需要你的解释。”
聂子画迎上了笑容:“见大夫人就得体体面面的,这才耽误了些时间。”后又说道,“今儿是个什么风,大夫人也会来子画轩了?”
聂苏氏沉住了气,理了理脸上的怒色,开口道:“昨日那事你也别往心里去,老爷也很后悔对你说的话,正跟我商量着将你砸的东西都补上。”
“我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气父亲听信了谗言,那些腌臜婆子就没一个好的,定是前世做了个烟花柳巷的腌臜人物,这辈子又来腌臜人。”
聂子画满口闭口都是腌臜这个词,是真真把聂苏氏气到了,她也沉不下气,咬牙切齿:“四丫头,你还未出阁,说的都是什么话?叫人听去了还有谁敢娶你?”
聂子画一脸无辜:“话本子都是这么说的。”
聂苏氏站了起来,青筋暴起,瞪大了双眼,怒道:“老爷一心让你们读好书!你竟去看这些话本子?可怜老爷的良苦用心,你竟这么糟蹋!”
聂子画柔柔弱弱:“四儿也懂父亲的用意,可是我也不想的,这都是瑜王带的我去听书,给我讲的,我曾想拒绝,可谁敢违抗皇命……”
她说着,掉下了几颗眼泪,有些楚楚可怜。
聂苏氏一听瑜王这个词,消了气,皱起了眉。
瑜王,她还忘了聂子画还有这个后盾。
聂苏氏瞧着聂子画这模样,是真有几分姿色,她的相貌可是建安城数一数二的,翻过整座城都找不出相貌比她好的。
可虽是如此,聂苏氏也不怕,只讪讪说道:“也是,瑜王的命令谁敢违背,如今你是攀上了瑜王,你姐姐也是攀上了封世子,你们姐妹二人啊,可真真造福了整个聂府。”
聂子画不明白聂苏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何时攀上的瑜王。
聂苏氏又继续说道:“说起子琴那丫头,可真是有福,当初的娃娃亲一事也是有我出的一份力,那丫头也感谢我。”
终究聂子画再没什么好脸色,若不是娃娃亲,聂子琴怎么会从小仰慕封呤璞,又此后封呤璞如此待她,她也无怨无悔。
娃娃亲终究是一条导火索,聂子琴一生的导火索。
聂苏氏瞧着聂子画的反应很是满意,又开口道:“子琴嫁对了人,如今地位也提升了,你以后若嫁给了瑜王,地位会更高,咱们聂府也风光。”
嫁对了人?何时嫁对?分明就是入了虎穴,聂苏氏她也开心。
聂子画也无心与聂苏氏对话下去,聂子琴一事终究是她心里的一个梗,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