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一繁市中有一乐坊,名为朝歌坊,建安城人喜称朝歌。
朝歌有名舞女,名为戈颜,相貌极好,国色天香,身材袅娜,娉婷一色,一舞,舞出建安,舞动京城。
戈颜能歌善舞,与朝歌一乐师是天作之合。
此乐师抚琴巧妙,奏曲非同,一袭白衣飘飘,坐落与台上,手指如蜻蜓点水,点点琴弦,一抹额系到发后,融与墨发起舞。
若说这名乐师何名甚字,千佶是也。
朝歌有一对佳人,属这二人是也,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实乃神仙眷侣,令建安城人羡慕不已。
朝歌作为一家乐坊,名声大噪,来这寻欢作乐的人也不少,但多是来看这对佳人。
夜色柔美,灯火阑珊,朝歌中人声嘈杂,漫天弥漫着悠悠的琴声。
纱红的帘帐,白衣的少年,身着舞裙的少女。
台上的戈颜身轻如燕,纤腰如蛇身,手脚并用,配合有佳,舞步轻盈,随着帘帐飘起款款起舞,如百凤戏舞,有如蝶戏花,美妙非常,她起舞时迷人万分,红色的舞衣随她起舞,是本无风,她的舞衣似起了风,随着她飘动着,她脸上的面纱欲有掀开之意,不过都很巧妙地回到她脸上。
而抚琴的千佶,双眼落于琴中,手指如着了魔,一个音接着另一个音调,拨拨弹弹,音律有序,一曲妙音,一音婉转,柔美至极,曲入耳中,感觉身入仙境,美妙绝伦。
他还是一袭白衣,烛火映射到他身上,却发觉他沉默着的样子,有些落寞。漫天灯火阑珊,抚着古琴,有人在起舞,却不是他想要的场景。
他所想要的,一人抚琴,一人听曲作画,一旁还有几只雀儿扬起歌声,如此而已。
今日的曲子有些悲凉,透过了整个朝歌,弥在漫天上,也落入戈颜耳中。
一舞闭,一曲尽,帘幕落。
戈颜拆下了面帘,拦住了将要起身离开的千佶,启唇问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整晚都不在状态。”
千佶起身,白衣飘飘,面无表情:“累了。”
戈颜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眸子中藏着深不可测的焕光,伸手拦住了千佶,勾起了嘴角,冷哼道:“累了?不是吧,你会累?”
他沉默,不语,想要走开,奈何戈颜拦着他。
戈颜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为了那一人,值得吗?人家有更好的人选。”
她说着,掀起了帘幕,指示着台下的一人,启唇道:“瞧瞧,他可是皇帝的儿子,权大势大,你呢,只是一名乐师罢了。”
千佶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到了一名身着皇袍男子,手中品茗着酒,怀中又有一名女子。
此人仪表堂堂,指节若葱玉,手中玩弄着酒杯,眼角有一股狠厉,下一刻便捏碎了酒杯。
千佶只看了两眼,目光便转回到戈颜身上,只见她一双眸子都在此人身上,她脸色很平静,眼睛盯着此人怀中的女子,如蛇蝎般,狠戳到此女子身上。手紧攥成拳,掀起幕帘的手紧紧抓着,谁人也不知道她盯着他们在想什么。
半刻,她才放下幕帘,转头看向千佶,只见他冷哼道:“你这副样子,可让我好生记着。”
她吸了一口气,理好了情绪,笑着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替他理衣裳,然后低头,用脸贴着他的左胸,闭上了双眼,喃喃道:“你的心只为了她一人狂跳吗?为何他不是如此对我?”
千佶把脸别过一边,额上现出了戾气,面露怒气,呵斥着她:“你滚开!”
她没有滚开,收起了刚才那一副姿态,犹如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眼角落了两颗眼泪,哽咽着:“让我抱抱。”
她紧闭的眸子内含满了委屈,含满了泪水,却隐忍着不让泪水爆发,因为她没有资格。
千佶没有推开她,很难得她有如此姿态,转头看着她,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面色温柔,语气温和:“你太傻了。”
“你又何尝不是?”
戈颜的事,整个朝歌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他与戈颜是合作伙伴,又是知音,他与她是朝歌的一对佳人,奈何这对佳人,心中各有其人。
戈颜恋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一个身为高高在上王爷,拥有千万女人,一个身份低贱,只配卖艺的舞姬,一夜的欢愉之后,他还是王爷,她也还是舞姬。
她恋上了他,他忘了她。
帝王家始终无情,可他却独独只单恋聂家四姑娘,纵使他常常喜逛于烟花柳巷,心中也就只有那一人。
戈颜也没有资格去怨,更没有资格再去接近他,毕竟一切终究都是她自取其辱。虽然她还是能一如既往地看到他,她终是没了勇气,她在外人面前强势,只不过怕被人看破了她的心事。
又是一日的午后,一白衣少年负着玉兰弦音琴,走过断梦桥,又走过顾祺亭。
气色正好,杨柳依依,秋风萧瑟,河面起了波澜,桥上的人来来往往,亭中文人墨客骚诗弄文,平静得很。
却没有白衣少年想要见的那一人。
自从聂子画传出私会,闹上了一回之后,聂子画一直呆在书房中,连院子也不出,更别谈出府。好多天也没再去断梦桥,也不再去堂厅用早膳,晚膳也未曾去过一回,聂川派了人来叫,她也是不去,托了朱有玉去请示,说往后都不再去堂厅用膳食。聂川气了好些天,来了子画轩指名叫她出来,她也倔,以推托要细心钻研古画、古书,不想被打扰,让朱有玉帮她向聂川道一声歉,聂川只气气,却也就罢了,也默许了她不来堂厅用膳食之事。
时间如画,一笔带过,眼看入秋已有了些时日,也快到中秋了罢。
子画轩一如既往地冷清,不再像以前那样热闹,忽而没注意,角落中的君子竹有更葱绿了,地上的枫叶也多了起来,虽然每天院子都有人打扫,可不久便又推积了好多。
落叶满空山,它年知是谁?
扫不完的落叶,看不透的人心,终究落叶归根,人心难测。
子画轩书房门前,朱有玉端着茶水点心,敲了敲房门,冲里面喊道:“姑娘,刚刚小厨房新做了些糕饼,我瞧着不错,给你拿来些尝尝。”
房中传来一句不必,就再无声息。
朱有玉紧皱了眉,面色有些失落:“姑娘,你好歹吃些,昨日就喝了半碗粥,如今这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依旧是没声。
千佶一进院中,就看到了朱有玉在书房前敲门说话,有些听不真切,走近方可才听得清。
朱有玉见她不应,也不敢贸然开门进去,又继续说道:“姑娘,你如今什么都不吃,又老把自个关在书房中,连断梦桥都不去了,若是错过那怎么办?”
本以为聂子画依旧不出声,却不承想房中传出来一句怒语。
“错过便错过!那红尘我不要也罢!”她才不要像聂子琴一生都被一个人束缚着。
“什么红尘?”千佶走了过来,听清了她们主仆的对话。
旁边突然有人有另一个人出声,可把朱有玉吓了一跳,险些要扔掉手中的茶点。
朱有玉还未作答,门却突然开了,入眼的便是脸色苍白的聂子画,唯有一朱唇是有些颜色。
“没什么!”聂子画一启门便解释。
千佶盯着她一会,发觉她面有怒色,毫无一丝喜色,他勾起了嘴角,笑了起来,他还未见聂子画有过如此神态,觉得有些可人。
他启唇玩笑道:“你气色为何如此差?可是我惹你生气了?”
聂子画没有再言语,转身走进屋去,也没有把门关上,意思很明显。
见她走进去不理他,千佶也只是笑了笑,向朱有玉要了她手中的茶点,端了进去。
一阵重墨带着麝香的气味扑入鼻中,房中陈设很是简单,一套桌椅,桌上摆有笔墨纸砚,但摆放更多的是写画用具,房中多的是画架,墙上挂有各色各样山水画,唯有青色纱帘与屋中唯一一盆栀子盆景有了些颜色,四周只有带着蓝色书皮的书。
千佶将茶点放在桌上,道:“可吃些。”
聂子画只顾着挽袖练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蘸墨写字,口中只吐了一句:“你管我?”
千佶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见门突然被朱有玉关上,也只是瞄了一眼,坐在了聂子画旁边,“我不管你,可还有谁管你?”
聂子画只觉得有些心烦意燥,便挪了些位置给他,放下了笔,看向他:“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千佶抿着唇,没有作答。两人四目相对,漫天弥着一股安静的气息,氛围有些僵持。
最后千佶笑了笑,“你哥哥可托我好生照看你,你若出了什么事,他第一个饶不了我。”
她盯着他,苦笑着:“大哥尚且有那么多好友,他们也从未对我如此,就连父亲也不管我,你呢?以什么身份,我哥哥的知己?”她皱眉苦笑的样子失了优雅。
千佶看着她,微微怔了一下,平常细微谨慎的她,从未露出这种表情,他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管它那么多作什么?横竖你我的关系还需要什么身份?”
“可是我在意。”她的眸子中露出了坚定,一头脑热的她,孰不知自己口中吐出了什么话语。
这一句话狠狠地砸到他的心头,他突然觉得心情有些愉快,这几日闷在心中的雾霾散了开来,嘴角微微上扬,后又变得面无表情:“结束这个话题了罢,好几日未见你去断梦桥,可是出了何事?方才你们说的红尘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只不过是平日有玉她们拿来取笑我的玩笑罢了,断梦桥……”她冷笑一声,“画,我已经完成了,还去那作什么?”
聂子画暗下眸子,眸中寒意扩散至全身,不知是寒千佶半醒半痴,还是寒断梦桥那事。
千佶看着她,也知道她有心事,便不再扯那话题,伸手把茶点移到她面前,道:“吃些罢。”后又说道,“今日帮你哥哥取样东西,寄到江南给他,顺道来看看你,他也急,我等会还得早些回去,就不陪你了。”
“你只管去,我如今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亏待自个不成?”她的话语中带着笑颜。
她的笑很假,千佶看得出来,她在隐忍着什么,不愿表露出来,他又不能越逾,就像她方才问他,他在以什么身份管她,关心他,哥哥的好友吗?可哥哥的好友便能如此越逾吗?所以她方才问他的话,他答不上来,也答不出。
他也懂得有些东西不能越逾,不能扯破,所以笑面待她。
千佶走了之后,聂子画还坐在原地,她苦笑着,眸中的液体集满在她的眼眶,把她的视线给模糊了,她低头,看着桌上的茶点,睫毛一动,那液体如珠子一般掉到茶水上,形成了散开的水圈,一颗一颗地掉落,一圈一圈地散开。
聂子画不断在反问自己,她在期待什么?又在做什么?又说了什么?
把他吓跑了。
房中一阵静悄悄,她哭的没有声音,若不是旁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他独有的气味,她还以为,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人,不,她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人,只是中间有一个人闯入了她的心里,来了又走,偷走了她的一样东西。
千佶出来后,朱有玉上前问道:“公子就这么走了?不多呆会,我方才让小厨房备了些茶点。”
“不必了,我就不多留了,对她名声不太好。”他说完就走出了子画轩。
少年一袭白衣,随风飘动着,墨发与抹额系带缠绕不休,脚步翩翩,他却觉得脚步如注了铅,寸步难移,似乎他有些留恋此处。
走到了石桥,忽而见桥下有人,唤住了他:“思弦。”
他闻声,停了下来,往桥下放眼望去,只见聂子棋一脸笑颜,旭日的光照射到她身上,如秋日的菊花,能绽出好看的形态,飘出很好闻的清香。
待到聂子棋走近他面前,他能闻到她身上菊花的体香。千佶扬起笑容,退了一步。
聂子棋也不在意,启唇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近日是不是有些忙碌?”
“是有些,便不敢打扰了,先行告辞。”他合起双手,鞠了一躬,作告辞状。
聂子棋却想留他,拦住了他的去路,温和一笑:“不去我那坐坐?素问你琴艺了得,可否让我观个一二?”
千佶一脸的难色,“这……抱歉,二小姐,千某事多繁忙,就不能满足二小姐了。”
聂子棋嗤笑了一声,“逗你的呢,你快些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千佶点了点头,又做一副告辞状,移步离开,刚走到桥下,背后又传来一句。
“事多你还去四妹妹那。”
他顿了一下,微微转头,开口道:“改日吧。”
说完便走开了。
桥上的聂子棋满意的笑了起来,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了她的视线,她才转身离去。
聂子书正巧路过,碰上了这一面,她也只在远处,观摩着他们二人,冷笑了一声,眼睛盯着已空无一人的石桥,在沉思着。
桥上有人看风景,桥下亦有人将桥上人看作风景。
子棋居。
园子外边的花花草草都有些落败了,只有子棋居似获得新生一般,花团锦簇,满院子的菊花都绽开了来,满院子的花香,不是春天胜似春天。
院中除了菊花,还有一棵桂树,这秋日的气节,桂花也开了,桂花香遍十里,与菊花香缠杂在一处,可谓是香过花海。
聂子棋一从外边回来,便坐在亭子里乘着风,又做起了女工,绣绷上绣的是鸳鸯,她一针一线绣得格外认真。
满身情愫都绣在了里面,她盯着那对鸳鸯,眸中的柔情表露了出来。
她一旁的侍女见着了,上来夸赞两句:“姑娘这绣得跟真的似的,都绣活了。”
她本是夸赞两句,却不承想聂子棋冷下了脸来,收起了眸中的柔情,冷声道:“谁叫你多嘴!”
侍女紧张了起来,扑通一跪,战战兢兢:“姑娘,是奴婢多嘴了。”
聂子棋依旧没有好脸色,将手中的绣绷放到了篮子里,才说道:“你知道绣这个意味着什么,若是我知道你敢说出去半个字,你应该知道下场该是如何。”
聂子棋起身,将要走,却见红露匆忙跑进了子琪居,慌慌张张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东张西望地在找聂子棋,见着聂子棋在亭中,嘶喊了一句:“姑娘!”
红露是姚姨娘的贴身侍女,聂子棋一眼看出,她毫无顾忌地跑进子棋居,定是出了什么事。
待到红露跑到自个面前,扑通跪下,聂子棋还未开口问她为何慌慌张张,她便先一步开口:“姑娘,你快去看看小少爷吧。”
她的说话声带着哭腔。
聂子棋不明发生了什么事,扶起了红露,一脸的担忧,问道:“发生了何事?”
红露一面哭着一面告诉聂子棋所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