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意怯生生地抬眼，眼巴巴地看着这个穿黄裙子的女孩，手指紧张地缠绕着，牙齿咬着下唇，小声地吐出两个字:“姐……姐姐。”
如同耳语。
不过凌海川还是听到了，眼笑成了两条缝，眼侧还有笑纹点缀，他招呼凌风荷道:“风荷你也过来认认弟弟吧，爹其实早就想跟你说了，但因为最近太忙了，就耽误了你们姐弟俩相认。爹要在这里道个歉!”
凌风荷没有看这个孩子，目光直直露骨地质问凌海川，语气寡淡得很:“凌夫人什么时候生的弟弟?”
道个歉?她需要这种道歉吗？
凌风荷被气笑了。
凌海川素来会看人脸色，不然他做了那么久的生意，都白混了，隐隐觉得今天自己选错了时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是温声道:“风荷，爹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过来，也该给自己找个伴了!你也不是特别想要一个兄弟吗？”
当年犯下的说是错也好，说昏头也罢，但到现在，撒手不认也不是他凌海川该干的事情。
况男人家三妻四妾本来就是正常，而且她的夫人已经走了那么久，虽然凌海川本人承认，自己心里始终有一个位置是给亡妻的，但生死两茫茫，隔个阴阳两地，他还得扛起他当初的错误。
“不想。我只有一个姐姐。”凌风荷的声音如刀，语气里像结了一层霜，江南三月天的暖阳下，莫名有了分寒冬腊月里的冷。
凌风荷目光也是寡淡，直直看尽惶恐又变得镇静的父亲，来给她一个她不会接受的解释。
可她就是等他一个解释。
如此固执地等着。
两人相对无言，凌意小手抖得不成样子，他意识到，是他的存在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
凌海川跟凌风荷都没有注意到他，好像他只是引发导火线的存在，他的惶恐不安，未被他们看到分毫。
凌海川闭眼想了一会儿，再睁开，依然是不温不慢的语气，对站旁边的管家说道:“吴管家，把他们都带过来吧。”
“是，老爷!”
凌海川给凌风荷一个讨好的笑，“风荷，这件事说来话长——”
顿了顿，又看了凌风荷的脸色——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因为平时没怎么生过气，不说话的时候，因为平时皮惯了，眉梢的就习惯性地轻扬，一副未语带笑的样子。
但凌海川知道，她女儿不怒则已，一怒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凌风荷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凌海川像谈一场没把握的生意，心里坎特不已，面上是一副认错人的样子，“那时候夫人突然得病离开，爹悲痛欲绝，有时候看着夫人的旧物，她的衣服，梳妆台，跟她枕过的床，上面都有她味道。有时候早晨醒来一恍惚，觉得你母亲还对这我笑，说今天给我做我喜欢‘绿豆糕’……”
本来只是借回忆说事，但一旦开了口，过去种种跟开了闸的水一样，一寸寸漫过那暂时封一旁以为结痂的伤口，一回忆，凌海川的眼里也溢出了浑浊的眼泪。
凌风荷依然面无表情，“然后呢？”
凌海川仿佛真沉到了那段时光里，语气里多少夹带了些哽咽，“你母亲不在，床有些太大了，你母亲不在，屋子里显得空唠唠的，你母亲不在，为什么我还会在?你母亲不在，原来，是真的不在了……”
凌风荷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唯指尖忍不住微微地抖动。
凌海川哽咽声有些重了:“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风荷，你那时候还那么小，才五、六岁大小，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睛，还不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永远回不来了。我也不知道这个家以后该怎么办。那时候九娘来了，她过来照顾我，也没有越界。但那时候我日日买醉，一晚竟将她认成夫人，犯下了错误。”
悲伤，恳切，后悔都浮现在凌海川的脸上，他看着凌风荷，惶恐得如同一个小孩。
凌风荷依是面无表情，暖风吹过来，她的脸漠然地蹭了个招呼，什么都没有表示。
“老爷，公子跟二夫人带过来了！”吴管家领了两个人走进了潇文屋的院子。
一个女人是常年干粗活的脸庞，虽然着锦衣华服带了玉钗，但周身顺从不是一天而就，脸上皮肤偏蜡黄，胭脂都遮不住溜走的光阴。
人老珠黄，岁月如刀。
旁边站着一个已及弱冠的少年，面沉似水，眼睛里笼罩着一分阴郁，凌风荷眼睛看过去，他又露出三分笑，好似刚刚只是一个错觉。
“九娘，宇轩，过来家人见个面!”凌海川赶紧招呼他们过来，凌风荷却眯紧了双眼。
“这人是谁?”凌风荷看着这个宇轩，眸光里多了分探究。
凌海川心里暗叫不好，但最近许是生意太多，难免不能又瞻前又顾后，又换上一副讨好的脸:“你不是你一直想要一个哥哥吗？爹就给你带过来了，宇轩，快过来见过妹妹!”
凌风荷突然想起之前戏谑的一段对话。
那是几年前凌风荷的姐姐凌雪意刚出嫁那会儿，她觉得姐姐一走，自己府里就一个人了，少了个人吵架又和好，莫名也是怪单调的。
他爹凌海川那时候就戏谑着问她“你这么想姐姐，姐姐就不要走好了!”
凌风荷扬起脑袋，认真道:“真的可以吗？”
凌海川故作生气，一压嘴角:“当然不可以。不过，你要是一个人不习惯，爹爹可以给你生个弟弟呀!”
凌风荷还颇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调皮地眨眼道:“我不要弟弟，你要生就给我生个哥哥!”
凌海川失笑地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你这个小机灵鬼!”
现在来看，真的是妥妥的笑话。
“你什么时候收养的?经过我同意了吗？”凌风荷皱起了好看的眉。
九娘惶恐地看着凌海川，脸色瞬间发白。
凌海川目光抚之使其镇静，跟凌风荷一五一十地道:“这个不是收养的，这个是你的亲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