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前轮稳稳地踩到孟买的土地上,安德鲁在飞机里已经能嗅到陌生的空气,也许是神经过于敏感了些,在飞机里他似乎能闻到烂树枝泡在稀泥和着松鼠屎发出的阵阵恶臭,让他一阵作呕。
还好这只是短暂的停留,他这样来安慰自己,但转念一想,自己在人生的哪个阶段不是短暂的停留呢?
从自己降生到这个世上起,连发出的声音都被贴上了傀儡的标签,说的好听一点就是工具。他的人生向来不是被以活人来对待,而是作为高智商的工具。诚然,自己的出生被无数的人所羡慕,但那些羡慕他的人何尝体会到他的苦衷。在这个家族里,他没有一丁点自由,他的事业和学业完全被家人所操控。他时常感到不满,为何叔叔家的子嗣都能像正常人一样成长,而自己不行,为何他们从小备受呵护而自己总是孤零零地忍受着孤独的伤痛,仅仅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孙?
是啊,孤独这个词形容他太贴切了,在学校里他是孤独的,在家里他是孤独的,每天除了一些机械的对话外别无他物,在公司里也是孤独的,因为家族地位,没有人敢跟他说真心话,因为性格,别人更是愿意选择远离他。他是多么想拥有一个朋友,哪怕是歌德和席勒那样的友情,他也完全会接受。他也无比地渴望爱情,但在布鲁塞尔,他的周边仿佛安装了无数的监控器,每一次的交友,每一次的搭讪,都在家族的掌控之中,没有达成家族给他规定的目标前,爱情这件事他想都不要想。安德鲁也知道,即便自己达成了家族的目标,他的婚姻恐怕也不幸福,家族里估计早就商量好联姻的事了。这样的婚姻,于他而言又有何意义呢?为什么他的堂弟们能有完美的爱情和婚姻,而自己却不行呢?
但他同样也是个有雄心的人,虽然他是凭着家族地位才登上经理的职位,但他绝不愿做一个平庸的人。他虽看上去沉闷如死水,但内心的火热他自己知道。就拿去东南亚开拓市场这件事来说,即便董事长不提,自己也早就想怎么做了。当董事长发出这一指令,他心里又是如何平静。换做别人被要求完成这样一项任务,他们心里会乱成什么样子?而他不会,在他心里早就有了一套应对方案,这是他多年在孤独中累积的经验。对于孤独者而言,最大的财富就是自己拥有一颗别人无法揣度的心。而他正想凭借这颗心,在东南亚开拓出广阔的市场,他也有这样的规划,既然去了东南亚,那就基本上逃出了家族的监控,在那里他能够收获友情和爱情,如果这一切顺利,自己感觉有大量的收获,那么索性就定居在东南亚,从此以后和家族再无瓜葛。
在那一切美好生活的开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能忘记家族的使命,这样的使命对他所向往的生活而言没有任何坏处。家族里要求他在走私活动中大捞油水,这其中的利润和他所在的公司利益不同,他需要私下谈判,把生意纳入到自己家族的公司里。董事长的威胁太大了,凭自己家族的势力想要把公司收入袍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这老谋深算的董事长把自己的秘书插入到自己的身边,监视着自己,而他所要做的,是拉拢另一个人,那就是新来的翻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翻译的作用巨大,他会时刻与自己同行,谈判的内容也会被他知晓,倘若与秘书达成协议,托西奇根本就不足为惧,公司那里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样离他所向往的生活又近了一步。
“经理,能下飞机了吗?”托西奇的烟嗓打断了安德鲁的思路。
安德鲁起身一看,飞机上的人都走光了,两位乘务员直直地站立在舱门旁注视着自己,托西奇和丹恩提着箱子也在走道上看着他。安德鲁赶忙点了一下头向乘务员表示了一下歉意,面无表情地托西奇转身提着箱子往舱门走去,而丹恩则走在安德鲁的身后。
多么绅士的小伙子啊!我一定要让丹恩为我所用。安德鲁对丹恩的一举一动都表示出极高的赞赏。
他们跟在三三两两的人群后面出了机场,在机场旁的干净的饭馆里吃了重辣的咖喱饭,辣得托西奇连喝了几瓶巴黎水解渴,丹恩没有点咖喱饭,而是吃了一份印度飞饼,洋葱和碎牛肉像宝石一样镶嵌在黄菊颜色的油饼里。丹恩说这是印度有名的小吃,而在中国这样类似的小吃则更多,牙齿咬在饼上能听见清脆的声音,如同咬被炸熟的薯片一样。这样的小吃有很多长处,它们在烹饪的过程中就融入了许多味道,即便是不蘸咖喱或番茄酱,也美味可口。
安德鲁和丹恩吃饱后各自点了一杯冰可乐,托西奇的则把有奇怪味道的巴黎水喝了干净,三个人擦了嘴再次进入机场,在一楼轮流上了一趟厕所,买了去吉隆坡的机票,随即进入了去吉隆坡的候机厅。
候机厅里人满为患,安德鲁好奇地睁大眼睛,黄色人种几乎占领了整个候机厅,他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白人坐在按摩椅上看英文报纸,其他的可能是东南亚人,也可能是中国人。据丹恩说,中国人和东南亚人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东南亚所在的纬度低,太阳辐射强,自然东南亚人的肤色要黑一些,而中国相对于东南亚纬度偏高,且中国这几十年发展迅速,化妆品众多,中国人愈发注重护肤,所以显得白一些,脸上的妆的品质也更高。
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安德鲁朝将会登机的舱门看去,发现在检票台的附近坐着一对男女,按照亲密程度来看,应该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妇。女子一头长发,化着淡妆,唇上像涂了一层樱桃汁,两手勾在旁边高个子男子的怀里,那姿势像是要攀爬大树一样。那个男子皮肤要黑一些,具体相貌被女子挡住了看不清楚,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正小声地和女子说笑。而男子的脚边放着一样用黑布蒙起来的东西,黑布稍稍露出了一角。安德鲁眯着眼睛仔细看去,竟是一幅画,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一幅人物群像画,绘画技巧极其高超,颜色和画纸用的恰到好处,应该值不少价钱,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走了过去。丹恩和托西奇原本在用法语小声地聊天,见安德鲁往前走,也赶忙跟了过去。
高岑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蓝眼睛的欧洲人,用英语问候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吗?
按道理只能听懂第一句,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苏雨赶忙把手拿来,坐直了身子望着地砖,高岑满脸疑惑地同他握了握手。这时候丹恩走了过来,安德鲁指着画板问这是什么画?丹恩用流利的中文向高岑转达了安德鲁的意思。高岑听丹恩这么说,望了望画板,见遮挡画板的灰布滑下去一大块,赶忙把画板盖好,夹在自己的腿间,说:“这是我自己画的一幅画,没有什么。”
丹恩用法语翻译给了安德鲁。
安德鲁摇了摇头,说:“这绝对不是一幅简单的画作,能不能给我展示一下?”
高岑很坚决地回绝了他。“这只是一幅普通的画作。”
安德鲁无奈地摇了摇头,递给高岑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先生你想要把它卖给我,我一定会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说完三人又走回远处。
高岑见三个人走远了,一脸不屑地把名片扔在了地上。
“啊,阿山,你怎么能随地扔垃圾呢?现在国人的素质在国外都不被看好,咱们可不能给祖国丢脸啊!”苏雨把名片捡了起来,对折一下塞到牛仔裤口袋。
“那你到时候找个地方扔了吧。”
“老外真是奇怪,看到画就想买,出来旅游还带个翻译,但是那个金发小伙子中文说的挺不错的。”
“你看他像是来旅游的吗?”
“我觉得像。”
“算了,不提这事了。我觉得我们要把这幅画看好,估计他们还得打它的主意。”
“总不会明抢吧?”
“不好说。”
托西奇见按道理碰了一鼻子灰,苦笑一声说:“怎么,经理,什么东西那么稀奇。”
安德鲁不希望托西奇知道画的事情,忙说:“没什么,一幅画而已,中国人真是出名的固执,没办法做生意。”
“要不我去试试?”
“算了,这一时半会说服不了他,咱们最好盯紧他。”
“这幅画这么重要?”
“到时候再说吧。”
“你打算怎么搞到手?抢?”托西奇笑了起来。
安德鲁白了托西奇一眼,“在什么地方都不要做违法的事情,我们公司在东南亚可是一点势力都没有,进局子容易,出来就难了。”
“我可没觉得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不违法的。”托西奇挤着眉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