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那年28岁
尽管无情的时光流走了60年漫长的岁月，但说到那次震惊中外、流芳千古的南昌起义，我们功高勋著的聂荣臻元帅还是异常激动：
“组织、指挥南昌起义的领导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
聂帅的语调兴奋而又凝重，深沉的目光，穿透薄薄的镜片，落在人们的身上。他右手五指轻轻叩击沙发的扶手，陷入了遥远的缅怀。
他的这种感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此刻，他可能想起了英姿勃发的周恩来，沉着稳健的朱德，叱咤风云的贺龙，老成持重的刘伯承，精明干练的叶挺，……这些与他一起策动起义、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们，都已先后作古，化作璀璨的明星，闪耀在人民解放军和人民共和国辉煌的史册上。他也可能想起了那枪炮声、喊杀声和千里转战的崎岖路途。是啊，那是一群永远值得怀念的民族精英，那是一页永远值得纪念的光荣历史！
聂帅是那群精英中的一个，是那页历史的见证人。他看到了轰轰烈烈大革命的发展，以及由于蒋介石的叛变和党内右倾机会主义导致的失败；他看到了国民党反动派高举血光闪闪的屠刀，杀向革命，杀向进步，杀向中国共产党人；他看到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共产党人，不但没有被吓倒、被屈服，反而从惨痛教训中懂得了军队的重要性。毛泽东同志询问军委有准备没有，周恩来同志亲自领导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朱德同志说共产党要自己干，而聂帅自己则到处奔走，从事武装斗争的发动工作……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这些思想，中国共产党才纠正了自己队伍内部的右倾机会主义，确立了独立领导武装斗争的总方针。南昌起义，是在这个总方针指导下，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的第一枪。这就是聂帅说的：“当时的情况充分表明，在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里，对外受帝国主义的操纵，没有民族独立；对内受反动势力的压迫，没有民主权利，处于这样的重重压迫之下的中国人民，只有坚决地进行革命的武装斗争，去反对武装的反革命；并且要紧紧地掌握武装力量，不让反革命抢劫革命的果实。”
是在听了周恩来同志的传达后，聂帅才知道要发动南昌起义的。1927年7月中旬，由张国焘、周恩来、李立三、张太雷、李维汉组成的中共中央五人政治局常委，在武汉开会，做出举行南昌起义的决定，并派周恩来前往南昌担任前敌委员会书记。这天晚上，周恩来向聂荣臻等几个军委的领导同志传达了中央会议的精神，并由聂荣臻、贺龙、颜昌颐三人组成前敌军委，聂荣臻任前敌军委书记。从此，聂帅就协助周恩来同志进行南昌起义的组织准备和筹划工作。
关于这次起义，聂帅过去曾写过文章。在他厚厚的三大本《聂荣臻回忆录》里，也有专门的记述。所以，他在谈话中总是不时地说，他的回忆录写到了。尽管这样，他还是谈到周恩来同志向他传达中央会议精神的情景；谈到他如何执行周恩来交待的任务，提前赶往九江做起义准备工作；谈到他把中央关于起义的决定通过叶挺、刘少奇同志，并上庐山向共产国际顾问鲍罗延介绍起义的计划和准备……
听着聂帅的讲述，我们的眼前闪过了一幕幕情景：他冒着酷暑和危险赶赴九江，在7月日的会议上，顶住一些同志立即动手的主张，反复解释说，临来的时候，恩来同志交待得清清楚楚，没有中央的命令绝不能自由行动；他向部队干部介绍整个形势，说明任务，告诉他们要做好一切准备；随后，他又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到马回岭去拉二十五师的部队。三天时间里，他进一步扩大中央关于起义决定的传达范围，日夜进行个别或集体谈话，拟定起义的各项具体计划……多么紧张的日夜奔波和操劳！可谓赴汤蹈火，殚精竭虑！
难道这一切，仅仅是由于聂帅风华正茂、精力旺盛吗？不！别看他当时的年龄只有28岁，却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共产主义者了。他出生于四川省江津县一个聂姓大家族，但他出生后家庭即行破落。他从小看到的是农民的艰辛，生活的疾苦。稍大后不得不到外祖父家读私塾。上中学时，恰值“五·四”运动爆发，他积极参加学生游行和销毁日货的行动。1919年，他怀着“实业救国”的憧憬，漂洋过海，赴法勤工俭学。在那里，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决心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后来，他又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和苏联红军学校学习。回国之后，先在黄埔军校，参加北伐战争，后到中央军委工作。就是这时，他奉命作为周恩来同志的助手，参与组织领导南昌起义的。可见，是崇高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鼓舞和激励着他这样做的。
起义的那天，聂帅不在南昌城里，而是在马回岭的二十五师。8月1日下午，他看到周恩来按约定信号从南昌发出的一列火车，就知道我们已经行动了，便带领部队急速向南昌开进。对于当时的情景，聂帅还记得十分清楚。他说：“我是8月2日黎明时到达南昌的，进城时买了个大西瓜，一下子吃了一大半……在南昌城里，我找到周恩来的住地。记得是在一所学校里。我将情况向恩来作了汇报，他说：‘行动很成功！我原来没有想到这样顺利，把二十五师大部分都拉出来了’。接着，他把南昌起义胜利的情形告诉了我。”在说着这些，特别是买西瓜的情形时，大家都笑了起来。聂帅自己也笑了，笑得那么自豪，那么开心，好像又回到了60年前起义胜利的南昌街头。
说到起义后酷暑烈日下艰苦的南征，聂帅的话语变得有些沉痛。这是因为，起义部队在南下途中经过壬田、会昌、汤坑激战，受到了损失。接着，在三河坝战斗中，起义军主力受挫。撤到流沙后，周恩来同志高烧昏迷，连稀粥也吃不下，有时神志不清，还喊“冲啊！冲啊！”这时，敌人又袭来，部队被打散，聂帅与叶挺一起，保护周恩来从海陆丰的甲子港乘上一条小船，在茫茫大海里搏斗两天一夜，才到达香港。起义军受挫之后，十一军的两个师由于党的工作基础强，并没有溃散。二十四师余部在董朗同志率领下，到了海陆丰，与当地农民运动相结合。二十五师因指挥不当，损失较大，最后只剩下1500多人，有些军官纷纷离队。就在这时，朱德、陈毅同志将残部组织起来，带到湘南，发动起义，最后上了井冈山，与毛泽东同志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会合在一起。
在香港，聂帅安置周恩来同志治病后，便积极和组织联系。当他昕到从二十五师来人说的情况，便立即向中央军委写了报告，提出自己的建议。聂帅这个写于1927年11月4日的报告，至今还在。他在报告中提出的“现在只好闯进湖南去，与湘农民会合”的建议，正同朱德、陈毅同志率领南昌起义余部所采取的行动，不谋而合。
“从某种意义上说，南昌起义并没有失败！”聂帅目光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沉思一会儿，进一步解释说：“起义所代表的大方向，即用武装斗争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屠杀政策，是完全正确的，也取得了胜利。只是由于我们的党年轻，我们这些人年轻，缺乏斗争经验，特别是缺乏武装斗争的经验，因而遭到了严重挫折和损失。”
聂帅的这些话言简意深。南昌起义，是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革命战争的开始，从此诞生了中国人民自己的军队。我们的很多干部，也从南昌起义的实践中，获得了进行革命武装斗争的经验及有益的教训。这之后，毛泽东同志领导的秋收起义，以及广州起义、平江起义和许许多多规模大小不同的起义，犹如点点星火，汇聚成革命武装力量的熊熊烈焰，最终烧毁了旧世界，建立了新中国。怪不得聂帅在建军51周年的时候，抚今追昔，即兴抒报，吟诗道：“江汉惊涛咒右机，南昌斩拔蒋家旗。五十一年怀旧事，千秋国定赖戎衣。”
那么，我们今天说起南昌起义，难道仅仅是为了纪念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伟大事件，并以这个事件发生日期做了我们的建军节吗？还是聂帅说得好，这是为了“用我军的光荣历程和革命传统教育全军指战员”。
历史，不仅仅属于昨天，它也属于今天和明天。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平江起义所具有的意义，所体现的精神，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宝贵的思想财富和巨大的精神力量。所以，历史，是不应忘记的。不应忘记它的经验，不应忘记它的教训，不应忘记它的启迪，不应忘记创造它的人们。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吧，和所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一样，聂帅非常喜欢列宁的那句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因此，他孜孜不倦地讲述着那个血火交织的年代和那个年代血火交织的斗争。他讲这些的目的，又不单单是为了昨天，也是为了今天和明天。“我们应当加强信心，面向未来，坚定不移地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前进。我们的信念是不可动摇的。我相信，经过艰苦奋斗，一个强大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中国一定会屹立于世界，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也一定会经过迂回曲折的道路继续发展。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历史发展规律最终是不可抗拒的。”
这，就是聂帅的心声！
不堪回首话当年
徐向前元帅朝等在会客室里的我们走来。86岁高龄的他，身板挺得很直，透出训练有素的军人气质。我们迎上前去，向他敬礼问好。他紧紧握着我们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脸上浮起喜悦的笑容，目光慈祥而亲切。
我端详着徐帅，凝视他饱经沧桑的面孔，心中顿时涌起60年的风风雨雨，硝烟战火。啊，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功勋卓著的元帅，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骁勇睿智的天骄！现在，不少人喜欢到外国去寻找标准，动辄就是巴顿，就是隆美尔、朱可夫式的军人，其实他们谁能有我们中国的元帅们打过那么长时间的仗，指挥过那么多次胜利的战役和战斗呢？
就说面前的徐帅吧，他23岁进入黄埔军校，在校期间就参加了东征。毕业后到冯玉祥部国民第二军的第六混成旅，先任教导营教官，后当参谋、第二团团副等职。大革命失败后，他参加广州起义，奔向海陆丰，任十团党代表、红四师师长。其后又奉党的指示，前往大别山区，先后担任三十一师副师长、红四军军长。到1931年红四方面军成立时，他已是这支精锐红军的总指挥，率领部队战黄安、攻商（城）潢（川），大战苏家埠，取胜潢（川）光（山），粉碎了敌人的多次“围剿”。以后西行转战三千里，越秦岭，走关中，渡汉水，创建了川陕革命根据地，领导军民打败敌人的“三路围攻”和“六路围攻”。还有艰苦卓绝的万里长征，还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多少次“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啊！我记起曾读到过一本《在徐帅指挥下》的书，记载了1947年冬到1949年4月这一年半时问里，徐帅指挥十八兵团攻运城、克临汾、战晋中、取太原，歼敌30万，彻底摧毁反动军阀阎锡山38年的统治，闪烁着徐帅多谋善断的指挥艺术，谱写出我们军史上光辉的一章。的确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戎马大半生，幸存至今。我的经历是同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人民的奋斗历史，联结在一起的。”
标志我们人民军队建立的，是中国共产党所发动、领导的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和广州起义。徐帅，就是广州起义的参加者。
南昌起义前夕，徐帅遵照党的指示，撤出武汉军校，到张发奎部队的指挥部任上尉参谋。南昌起义爆发后，张发奎变了卦，抛弃标榜的“革命”旗号，在一天夜里集合军官讲话，宣布说：“CP分子三天以内保护，三天以外，不负责任！”徐帅连夜离开张部，从九江经武汉到达上海，根据中央军委指示，前往广州参加党准备在那里组织的起义。起义之前，徐帅到了由修蒲团、缝衣服、做木器、修秤、打铁等手工业作坊工人组成的工人赤卫队第六联队，对他们进行秘密军事训练。当时的情景，徐帅还记得很清楚：“说是进行军事训练，其实是既没有枪，也没有手榴弹，更没有练习兵场，只能关在屋子里‘纸上谈兵’。每天晚上，我到工人家里，召集一些赤卫队骨干讲解军事常识。大家围着张破桌子，我用铅笔在纸上画着，讲解怎么利用地形，怎么扔手榴弹，怎么冲锋等。因房子狭窄，一次只能集中十几个人，便分期分批地训练。”就这样，他在不长的时间里就训练了一批骨干。
广州起义的枪声是1927年12月11日凌晨打响的。徐帅领导的工人赤卫队，虽然只有两支手枪、几枚手榴弹和铁棒、铁尺、菜刀等武器，但他们英勇顽强，首先冲进敌人警察局，缴了一班人的枪，严密控制住附近的大街小巷，并和起义总指挥部取得了联系。根据总指挥部交待的任务，徐帅又带领部队把薛岳司令部的弹药搬运到起义总指挥部。他说：“我们找一辆小汽车，来回运送。有些地方在战斗，汽车从枪林弹雨里穿过。一天下来，饭也没顾上吃，但却运了很多弹药，保证了作战部队的需要。”第二天午后，薛岳部开进城攻占了观音山（即越秀山），徐帅奉命带领部队配合叶剑英同志当过团长的教导团二连发起反击，收复、控制了观音山这个制高点。徐帅回忆到这些时，语气里流溢出激动和自豪，仿佛又置身于当年的鏖战之中。
从广州起义，谈到坚持东江游击战争，谈到大别山区的工农武装割据，谈到鄂豫皖和川陕革命根据地的斗争，谈到长征，谈到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徐帅总是强调党的领导，强调人民群众的支援，强调广大指战员坚定的信念、坚强的纪律和团结，对他自己的功劳和贡献，却极少提及。对牺牲的烈士，则是哀婉不止。他深情地说：“60年来，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党的领导下，走过了艰难而曲折、伟大而光荣的战斗历程。无数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蹈险履难，前仆后继，献出了他们的宝贵生命。”
沉痛的语言，表现了沉痛的心情。是啊，怀念伟大的日子，回顾光荣的道路，怎么能忘记在这条路上倒下的和走过来的前人呢？当然，对他们最好的纪念和敬仰，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承和发展他们所创造的光荣传统，搞好今天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
我们请徐帅谈谈红军的长征。那发生在50年前的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故事，直到今天，还震撼着中国和世界人民的心，成为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作为长征的过来人，徐帅当然会有很多感受。
听到我们的请求，他微微闭起眼睛，好像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起红四方面军的强渡嘉陵江，因为红四方面军的长征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是1935年3月，为了策应中央红军实现依托老区、发展新区的“川陕甘计划”，四方面军发起了强渡嘉陵江战役。徐帅领导部队造船只，扎便桥，进行政治动员，研究敌情，制定作战方案，同时以一部分兵力向南进攻，迷惑敌人，利用黑夜秘密渡过江去，接着打下了剑门关。我曾从史书上读过攻打剑门关的纪实，那飞动的红色指挥旗，那“哒哒哒”的轻重机枪声，那迫击炮弹爆炸的咚咚声，还有军号声、马嘶声，以及战士们的喊杀声，汇成一支雄壮的交响曲，而这支交响曲的指挥，就是我们的徐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