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蛤蟆惨白得和地上的尸骨一个颜色,悉心对比才能发掘,难怪我方才没有注意到,让它轻易地溜上了我的脚面子。
我抬起脚,将白蛤蟆从我脚上甩下去。所谓“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恶心人”就是我此时的感觉。不过说来也怪,土色的癞蛤蟆,绿色的青蛙以及金黄色的牛蛙,我也是看过不少,可是纯白的蛤蟆,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我转念一想,这个倒是能够解释。在封石打通之前,这里几乎属于密封的环境,与外界隔绝也不知道多少年头了。在这样无光的生态系统中,小生物最容易产生白化病。我估计这只白蛤蟆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还有一点很让我纳闷,虽说现在是早春季节,大地回暖,冰消雪融,可应该还没到冬眠动物都苏醒的时节。这个空间虽然封闭,比外边暖和一点,可仍然是零下温度,白蛤蟆这样一来不怕被冻死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又想把它找出来好好看看,但是一回过头就是层层叠叠的满地白骨,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从背包里取出塑料瓶子,专心将里边的洞口扩大,这是个需要耐心的活计,等我弄完,外边的文雀和林局都已经等的不难烦了。
碌碡在外边一直管这个叫做盗洞,我觉得这个说法不好。毕竟我们是来勘察的,又不是盗墓贼来倒斗,盗洞的说法十分不切实际,于是在这边和碌碡瞎扯了两句。虽然我故作镇定,可心中的恐惧却时时无法释怀,我真是不敢回头,一想到背后白骨铺就的道路,只觉得头皮发麻。
文雀和林局过来以后,看见前方的恐怖景象,也都愣了一下。林局马上拿起对讲机,向外边介绍这里的情况。对讲机那头听过后,无不惊讶不已,碌碡更是跑到洞口嚷嚷:“这是个什么鬼地方,你们真得小心点!”
文雀用手电往远处照了照,说这一地白骨,或许有七八百人,白骨堆里还放着挖掘开凿的工具,尸骨的身份是民夫那是肯定的了,只是数量这么多,是在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谓尸骨成山,也就是这样吧。
在周围看了几回,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的东西,文雀提议继续往里探索。
于是,文雀和林局拿着手电踏着层层白骨,向前探索,我在后边战战兢兢地跟着。我趟过河,也躺过半米深的积雪,还在步入过血泊一般的犯罪现场,可是这些事和如今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趟着白骨前进。
经年的白骨已经腐朽不堪,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破碎,发出“咔咔”的声响,犹如煎饼果子里边的薄脆一般。走在这样一条骸骨遍地的路上,总让我感到脊背发寒,我知道这七八百个葬送于此的灵魂,一直在洞穴上空飘荡,此时几百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们。
我下意识地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下巴,但还是难以抵御刺骨的寒意。只能快走几步,跟上林局。虽然这个人不言不语,冷若坚冰,我曾经一度视他为死神代言人,对他敬而远之。可此时,我能依靠的,估计只有他了。
我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文雀,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状。他拿着手电东看西看,看起来完全沉迷于对这个空间的探索之中,和我熟知的文雀并没有什么两样,完全没有要做出什么事情的苗头。
林局也是时刻注意文雀的动向,看来和我一样担心文雀会突然暴起发难。他的手电光柱虽然左摇右摆,但始终不离开视野中的文雀。走出十几米,他的右手放在腰间从来没放下过,我知道他腰间有东西,便留心观看,最终确定,他应该别着一把手枪。
一看到有枪,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看来上边的命令似乎不是活捉文雀这么简单,林局带着枪,可能危急关头可以先斩后奏。一想到文雀可能有性命之虞,我心中一下子乱了套,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就在这时,文雀突然停下。我和林局都是一惊,也连忙停下。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裤子口袋,那里边是林局塞给我的匕首。我的心跳已经达到了极限,周围的气味开始涌入我的鼻孔,我无意细心分辨,只死死盯住文雀的背影。
文雀的身手我是知道的,如果没有武器,我和林局在他面前简直就是襁褓中的婴儿。他只要愿意,可是顷刻间结束掉我们的性命。然而,林局手中是有枪的,这件事很隐秘,估计文雀肯定猜不到,如此说来,我们还有一丝胜算。
是文雀的身手快,还是林局的反应快,一切都是顷刻之间的事情。我和林局的两个手电光柱在文雀的背后重合,只等文雀的动作,霎时间我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发出什么响动,哪怕现在咳嗽一下,瞬息间,小命就可能没有了。
然而,文雀并没有瞬间发力冲过来,而是俯下身子,在地上捡起来一块骨头,说道:“你们发现没有,这些尸骨的胸骨和肋骨都发黑,看样子一定中了毒,说不好就是被毒死的。”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
见是虚惊一场,我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全身发软,后背上冷汗直往下流。所谓疑心生暗鬼,就是我真实的写照。因为心中对文雀企图逃跑的想法根深蒂固,所以才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林局回头看了看我,额头很明显也有汗珠,看来他心中也并不比我轻松多少。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他是让我放松点,可是此情此景,我如何能放松下来?或许连他自己都办不到吧。
文雀发现我们愣在原地没有跟上,便回过头叫我们过去。我定了定心神,继续跟上去,林局也跟了上去。文雀看到我们脸色不正常,脑门虚汗连连,便皱着眉头问我们怎么了,是不是这里空气不好,身体受到了影响。
林局一如既往地不说话。我想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极为低端的借口,这里尸骨如山,真的吓坏我了。
文雀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又往前走了几米,白骨的数量渐少,而且洞穴的空间变得更大,洞顶更高。在这段空间的正中央,架着十几口青铜大鼎,一口大鼎的直径就将近两米。鼎中还放着木勺铜铲一类的炊具。在青铜大鼎的旁边东倒西歪地摆着一大堆陶器罐子,其中有很多破碎掉了,弄得满地陶片,再加上横七竖八的尸骨,显得极为凌乱。
我们走到那些大鼎前边,发现里边都是黑乎乎的硬块和酱紫色的菌毛。文雀拿出工兵铲在里边翻了翻,居然挑出一个羊头来。据此,文雀断定这些大鼎是锅具,而这里应该是这几百民夫的食堂。
我和林局基本同意文雀的推断,因为在大鼎周围的墙角还堆放着些许未烧完的木柴。看来在洞口浇筑封石的时候,这里还进行着一场规模盛大的宴会。而且,根据青铜大鼎当炊具的情况来看,这座古墓修建的时间肯定在秦朝以前,因为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鼎就不再作为炊具,而作为礼器使用了。
文雀说,这样来看,这座墓少说也是个战国时代的墓穴。而至于他的墓主人是谁,也就有线索可以推测了。龙城这个地方,接近河北和辽西,这在当时应该是燕国的势力范围。所以,这座墓葬的主人,要么是燕国的达官显贵,要么,就是燕王自己。
不过令人心生疑问的事情是,一般来说,被征用的民夫被视同奴隶,一般不会受到优待。长长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且吃到了也不管饱。然而这个饭厅的规模却如此宏大,使用的炊具又这么讲究,食物还是少见的羊肉,这实在有点说不通。
我心里想着这些,便走到大鼎跟前仔细观察,可是一个不注意踢到了旁边的陶罐。那些罐子有好有坏,坏的碎成一地,不可辨认,好的依然堆在一起,用封泥封住罐口。而我踢到的,恰恰是有封泥的好罐子。
按理说陶器这种东西应该是经年不坏的,但是此处的陶罐却像是豆腐渣工程的伪劣制品,稍稍一碰,便“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因为踢碎的是底层的陶罐,整个陶罐堆失去支撑,“哗啦”一下,一连好几个罐子都跌落破碎,里边的液体散了出来,流了一地。
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即四散开来,我们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些陶罐里装的都是酒。这一大堆陶罐原来都是酒坛,这样开看,这里的酒少说也有两三吨的存量。
这就更说不通了,酒在秦以前可是个紧俏资源,一来当时的粮食产量不高,没有余粮酿酒;二来酿酒的方法比较原始,出酒量也很小,就连王公贵族也不是想喝就能喝到的,为什么这里的民夫却有如此大量的酒水供应?
我看了看文雀,对他抛出我的疑问。文雀对此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无法解释。我出于好奇,俯下身子想去看看洒在地上的酒,就在我伸出手指的瞬间,却被林局制止了。我心中一惊,以为是文雀有所行动,连忙向后撤了好几步,慌乱地摸索口袋中的匕首。
林局瞪了我一眼,将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我远远地看着,那是个银镶玉的戒指,白银闪亮,翠玉碧绿,在高光手电下熠熠生辉。他将戒指投入地上的酒水里。
我忙跑过去仔细看时,戒指在接触酒的瞬间,银白的戒身变为烟熏一般的锅底黑!我们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是大惊——这些酒里被下了毒药!而且还是提炼得极为不纯的砒霜!
我回过头,看着白骨铺就的道路,心中不禁大为惊恐。原来这顿丰盛的高规格宴席,竟然是这些劳苦大众的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