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刚行至芳华居门口,迎首便遇见了出来的玉寒和兰飒。
佳人仙姿群芳难逐,丽质清新眉目如画,兰飒怔怔望着,眉宇坦落的俊脸较之以往更为成熟稳重,可再想到姨丈前些时日的书信,心里不由多了两分喜悦,一分羞赧,七分担忧。
“二哥,母亲醒了吗?今日可好些了?”玉亓问道。
玉寒的目光从玉子衿移到玉亓身上,“今日气色好些了,再调养几日大夫说就差不多了,你且先进去陪陪母亲,表哥少来显阳,让二姐陪他出门逛逛。”
“哦。”玉亓闷闷的应了一声自顾往里去,二哥的话他可不敢不听,小时候觉得他好欺负,现在他可不这样想了。
门口就剩了三人,玉子衿垂眸不语,玉寒给了玉子衿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与兰飒寒暄几句就离去了。
青石水桥,人来人往,明净长空映在桥下澄澈清湖,并衬着桥上往来行人与并肩的璧人。
“我们多久没见了?”兰飒细细低眸望着玉子衿,记得那一年他们也是一起玩闹于街市,当时她还只是一个纯真烂漫的小女孩儿。
“从大哥成亲至今,已有四年了吧。”玉子衿微笑。
四年了?四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吧?兰飒止步,犹豫道:“子衿,你......你知道姨丈召我前来的用意吗?”
“知道。”
“那你愿意吗?”虽清楚那封信上的内容并不是她的意思,可他还是想知道,想亲耳听她说她的意思,即便有可能他会失望,可他还是想知道。
迎上那双真挚澄明的双眼,玉子衿道:“表哥对我来说只是表哥。”
兰飒的心情瞬间如坠冰河,只是表哥啊!你终究还是拒绝了我的。那你心里的人又是谁呢?
“我懂了,有机会我会向姨丈说明的。”
玉子衿眼睑微湿,“表哥,谢谢你。”她是自私的,无力抗拒父亲,只能来利用表哥的不忍心。
兰飒轻叹,摇头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勉强你,我知你心里无我,强留你也无益,这次来不过是抱着心头仅存的一丝期待。”顿了顿,又道:“子衿,你是想要入宫吗?你......你爱的人是他吗?”
兰飒纯直,也不至于不会思量,他能感觉出在玉子衿心中他和原意风的分量无异,否则姨丈和姨母当日不会拿他俩同样掂量,若原意风能多得子衿几分私情,那他们两个的事老早就会定下了。
玉子衿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玉手拢在袖间抚摸着那红绳结发,如水秋波望着繁华街市,冬季的寒风微红了俏脸。
明日就是他的大婚了,此刻的泷州怕是春色满城,不是显阳严寒可比吧?
“你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理,可你爱的人......却不是他......对不对?”兰飒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饱含心疼与悲切,“子衿,你这又是何苦呢?”
鼻尖一酸,两行清泪滑落,“表哥,你都知道是不是?你......都看到了?”
兰飒闭眸,看到了吗?他的确是看到了啊!
连渡北关,那里本不是他的职责,恰好与他交好的方将军旧疾又犯,他受托前往督兵换防。
城关晚风漂流,他策马而过竟不经意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多年的人儿,淡绿烟罗,佳人如玉,明晃了他的双眼,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这几年她出落得愈发动人,叫他生生痴醉在那一泓无边笑意。
可是那笑,却是对着另一个男子的。
身长七尺,天沐气概。那人不是凡品!
一对璧人临风而立,相将携手温情而去,看她笑得那般幸福,他激动的心情莫名就被冷冰冻结,终究止住了上前的冲动,不忍心去做那幅画面中的多余。
止住了冲动,却没止住好奇,查看了通关记录,他们所用令牌竟属清河世子,那人莫不就是原意风了?他惶恐万分,姨丈和姨母同属意他与原意风不假,但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看子衿,如此看来,他是无希望了吧。
那一日,多年的期许一俱破碎,他心仪了多年的人终究不会入他怀抱。
正当他还未走出痛惜时,原业西逃了,他奉命带兵支援泸关,两军对垒之际,那个容貌相熟的男子却出现在了敌军阵营,若非自己神射无虚发,他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征战归来,新皇登基,那一身帝王衮冕的男子又显然不是连渡北关他所见到的那一个。
种种牵连到最后,饶是兰飒再傻也想明白了其中脉络。
现在那两人,一个是西原劲敌,一个是深宫傀儡,国色佳人他唾手可得,可他却早已没了这份心。
“子衿,随波逐流易,随心所欲难,不论你作何抉择,表哥都支持你,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这二人不管选哪一方,下半生你都会陷入两难困境,都会伤害你与姨丈的父女情分。我远在军营,能帮你的少之又少,现在我只希望你能明心决断,你若要西走,表哥助你;你若要入宫,当知前路荆棘。寒弟那般撮合你我,就是不想你深陷泥沼,倘或置身事外,那又何尝是你?所以你一定要三思举步,将来即便百折......也再无你回头之路了。”
兰飒轻拍玉子衿肩膀,“想好了来告诉我。”
玉子衿含泪点头,她心中已有决断,只是在一切未知来临前,她真的好想再见阿铮一面。
宁襄王府家丁来传玉策提前回府,有要事要找兰飒商议,兰飒便唤来不远处的连翘与姣姣,吩咐二人好好跟着玉子衿,自己便先离去了。
“糖葫芦哎,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哎,不好吃不要钱,快来尝尝喽。”一阵爽朗热情的叫卖声在桥岸下传来,在繁华嘈杂的街市甚是清脆。
“郡主,下面有卖糖葫芦的,前几日九公子还闹着要呢,咱们去买给他吧。”姣姣看玉子衿情绪依旧不高,只当那位闷葫芦似的表公子不会哄郡主开心,惹她更加不快。
“是啊郡主,难得出来,咱们就只管散散心,奴婢们陪您四处逛逛。”连翘看得出自家主子心思浓重,女儿大了心事多,郡主再也不是当年天真无忧的小女孩儿,所为何事也不是她们做奴婢的该窥探的,只能尽己所能为主排忧。
知道两个丫头担心,玉子衿勉强带上笑意,任她们带着往桥下走去。
卖糖葫芦的小哥不止声音清脆悦耳,长相也煞是俊秀,见到三个弱质纤纤的美貌女子朝他而来,立时带上了热情的笑意,“三位姑娘可要尝尝小的的糖葫芦,保管又香又甜,教您吃了还想吃。”
“我们小姐不喜吃甜食,小哥只管挑两串好的给我们带回去给小公子吃就行了,最好带点酸的。”连翘边说边往荷包里掏着银子。
“好嘞!”小哥笑着应下选着糖葫芦,边选边说道:“姑娘这次真是找对人了,小的这山楂可是我家哥哥专程从泷州带来的甘泷山楂,又酸又甜,保管您家小公子喜欢。”
对于这小哥的话连翘和姣姣未作回事,现下东西割裂,虽说商路未绝,普通人家哪会为了袋山楂跑泷州去,这小哥吹牛皮也不打草稿。
玉子衿静静站在连翘身后打量着小哥,她听过甘泷葡萄、甘泷蜜瓜,何时又冒出了一个甘泷山楂?这人一身粗布衣服却也难掩俊秀,洁白的双手可不像出身贫苦人家。
连翘付钱拿了糖葫芦,连同姣姣正要同玉子衿离去,却听玉子衿吩咐道:“连翘,你去前面的玉食斋再给九弟买两盒糕点,山楂吃多了伤脾胃,省得他回去贪食。”
“是,奴婢这就去。”
“哎呀,我忘了六弟的事了,”见连翘走远,玉子衿忽然想起,“姣姣,你去隔壁街上的宝珍楼去给他买些爱吃的肉卤,免得他说我偏心。”
就知道这个六公子回来是麻烦,姣姣望望四周,也罢,这里离王府挺近,放郡主一个人在这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左右不一会连翘姐姐就回来了,叮嘱玉子衿好好等着就离去了。
两个侍女走远后,玉子衿狐疑看着小哥,“是......是他派你来的吗?”
“夫人果然好眼力!”小哥一收先前谄媚的笑,取而代之神情正然,也不问玉子衿口中的“他”是谁。
“夫人?”玉子衿疑惑。
小哥笑道:“小人宇文鹏举,是四爷近身之人,您已是四爷之妻,不就是夫人吗?四爷有话吩咐鹏举带给夫人。”
玉子衿听了半天才弄懂他口中的“四爷”是谁,“他让你说什么?”
“四爷说,令姊安好,请勿挂牵。他让您记住他此生只有一个妻子,不论您听到什么,知道什么,只需记得当日他在月老祠中对您所说的话就好,其他一切俱不重要,请您切莫乱了心神,还有......”锐利的眼神瞥见不远处已经归来的连翘,宇文鹏举立忙从袖中抽出一物塞入玉子衿手中,“还有就是‘吾怀赤诚,待子相濡’,四爷说他在泷州等着您。”
“卖糖葫芦喽,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玉子衿紧紧收好怀中物,望着那个沿街叫卖离去的身影,思量着刚刚的话,是啊,他说过此生只有她一个妻子,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这些时日身在局中,她净被一些繁杂困住了心神,怎的忘记了这最重要的,还日日为他就要尚公主一事耿耿于怀呢?那人不想做的事,又有谁能强迫得了?
西原泷州,乐昌长公主府。
重门锦绣,灯彩高结,其富丽喜庆在深深夜色中犹可窥见,可整个府内一片安静,全然没有长公主大婚的热闹非凡。
乐昌长公主犹豫再三,终是掀掉了头上覆面的红纱,开口叫住欲起步离去的人:“王爷,按礼制,大婚之夜及婚后三天,您是要宿于长公主府,其后才可选择是否回您的王府。”
要一个金枝玉叶在新婚之夜开口挽留自己的丈夫已是奇辱,再说出这话,就算乐昌长公主自小受尽皇室教养,也不由得臊红了脸。
宇文铮冷笑,终是坐不住了?“长公主幼承礼制教养,岂非不知男女未行大礼便不是夫妻,本王又何故要与长公主同寝而眠?”
乐昌长公主语塞,他们确实未行大礼,突如其来一场火烧毁了整个礼堂,等到扑救完毕,吉时早就过了,是他发话说“秉承圣意,不拘泥俗礼”,直接叫人免去大礼,将她送入洞房。
他现在说他们不是夫妻,又是何意?
“皇兄圣旨已下,今日一过,你我即为世人眼中夫妻,王爷须知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自小长在深宫,她比谁都明白流言的可怕,今日宇文铮若出了这道门,再加上白天之事,顷刻她就会颜面无存。
原氏倾颓,皇兄无作为,以为带着他们投奔宇文铮便能借他之力匡扶天下,重建祖宗基业。可是出了玉策的囚牢,他们终究还是寄人篱下的。他是皇帝又怎样,宇文铮才是西原真正的主人,只有抓住他,嫁给他,她才能保住一生荣华,况且他又是那般的英姿不凡神勇无匹,叫她怎能不动心?
“世人何看,本王不在乎!长公主是聪明人,今日这场联姻为何,您心里想必比皇上还要清楚三分,又何必跟本王装傻呢?”
乐昌长公主心上一冷,这场联姻是皇兄为了拉拢他,明眼人都明白。只是皇兄的妹妹不止她一人,缘何会轮到她却无人深究。想不到她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手段,竟都被这人看在眼里。
她知道宇文铮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的堂姐琬花郡主和皇兄存有不伦之情,被他发现后当即鸩杀,现在皇兄还以为琬花是误食中毒身亡,终日悲伤沉沦。
提裾来至宇文铮身前,凤冠霞披华丽摇曳,乐昌长公主屈膝跪地,“乐昌自知才德鄙薄,不配王爷,只是尘埃落定,此事已成,汝为吾亲夫,吾为汝嫡妻,还望王爷不吝留乐昌之名!”
她不是任性的女子,所以不会闹着去请皇兄给他做主,况且他自身难保,又如何做的了这人的主,比起日后的颜面无存,此刻的屈膝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本王已有嫡妻!”宇文铮神情严俊,把玩着指上扳指。
乐昌长公主身子一软倒地,激动道:“那乐昌为何?”不是嫡妻,平妻也可,她要的只是英成王妃这个身份带来的尊荣。
“你只是乐昌长公主!若你安分。”
宇文铮冷冷一句浇灭了乐昌所有希望,头也不回信步离开了新房。
乐昌长公主匍匐于地失声痛哭,冷风自屋外吹来,缭乱了她的嫁衣,凭他的权势,凭他的手段,她除了安分可还有其它出路。原来算计来算计去,她算计的始终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