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没有时间再问下去,沈艾忍着剧痛拔出长剑,把床上面露喜意的男人送上西天。回过头来,就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正抱着被子哆哆嗦嗦地躲在床脚,一面还不住地扯着脖子大喊!
沈艾暗自恼火,方才因为被两条白生生的人体分了神,不小心松懈了力道,致使早应该乖乖昏倒在旁女子给她招来了天大的麻烦。手起剑落,把那呱噪的女子解决,沈艾咬咬牙拔出了插在背上的石刀。
“贼人受死!”
门被一脚踹开,沈艾情知不能身陷在此,撕下布条往伤口上死死一捆,便持剑迎了上去。
屋外雷雨交加,这时似已发现有一整车的奴隶逃脱,一波波的护院闻声而至,前仆后继地围上来,都想抓住她这个罪魁祸首。
沈艾且战且退,一时不辨东西,差点在暴雨当中迷失了方向。
忽地,人群中有一声高呼,穿透轰隆作响的雨幕,声嘶力竭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官府来啦,且退!且退!”
这段时日以来的打杀,早让这伙人变成了一群惊弓之鸟。一听官府来人,估摸着应是主人有命,再顾不上沈艾,纷纷朝后院奔去,准备撤离。
“跟我来。”
沈艾正自怔愣,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侧目凝视,就见一细瘦的男子冲她招了招手。
感觉到对方没什么恶意,她下意识跟了过去,两人贴着墙从小道绕过后院,一路匆匆而行,反方向往大门走去。
沈艾就算再笨,这下也明白过来了,应是这人有心要帮她。不从后院走,是因为这一院子的人都打算从后门撤离,本来平静的后门因此也不再安全,相信那些奴隶头头会很乐意在逃命之前顺手把沈艾这只碍眼的小虫子解决掉的。
况且官府从前面进来,走正门无疑更安全。
但出乎意料,越接近前门人越少。到得大门口,干脆一个人都没有了,什么官府来人根本就不见人影。
沈艾正疑惑,那人回过头来,得意一笑。
“方才都是我诓他们的。没办法我根本就不会武功,幸好效果不错。咱们快走吧。”
不知是夜色深沉,还是她流血太多,沈艾只觉眼前一片昏暗,连那人的模样都恍惚不清。她强令自己打起精神,胡乱地点了点头。
跟着那人的身影从正门走出去时,差点狠狠绊了一跤。
“你没事吧?”
那人的脸上似乎有些熟悉的担心,沈艾怔愣了下,但随后扶过来的手,那陌生的触感,让她很不自在。
沈艾把那双冰冷的手甩开,抿抿唇,抹去脸上蒙着的雨水,辨认了下方向。原来他们正在东城,离侯府不远,就在同一条大街上。
难怪盛想要打击剩余势力,却怎么都遍寻不着,原来他们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沈艾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往侯府走去,也不管身后缀着一个跟屁虫。
这样的雨使她想起了西雅图——
那一年她刚来到美国,爱上了一个美国男孩。两人相约偷偷溜到了火车站,坐火车去华盛顿州看西雅图交响团的表演。
西雅图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城市。无论山峦,平地都被童话般茂密的森林所覆盖。城市之内,青山之外,又错落着上百个大小不等的湖泊。树木葱郁,花草茵茵,甚至飘来飘去的雨,轻轻掠过的风,都仿佛带着翠绿的颜色。
后来经济大萧条,那个男孩家里破产了,被迫娶了一个家世高贵的金发女郎。从此所有那些幼稚而美好的过往,便如车票一样凝缩成那一天,深深埋藏在了西雅图的大雨中了。
朦胧夜雨中,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缓缓走来,一切都仿佛那么熟悉——
沈艾机械般的脚步不自觉抬了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雷蒙……”
“你说什么……”雷蒙是谁?
这一切的疑问都还没来得及出口,软倒在怀中的女子,羽睫轻阖,向来倔强的眼神消失不见。
连夜的雨水此时逐渐收住,阴云尽散,露出明澈的一角天蓝,远处寒星遍点。在熹微的晨光映照下,本就瓷白的肌肤越发苍白,衣裳褴褛,血迹斑斑,纤细的身体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
一旁有奴仆想要上前接手,遗君摇了摇头,把人打横一抱,大步迈进了门里。
“召魏先生至南苑。”
“喏。”
侯府。南苑——
沈艾这次伤得不轻,特别是背上的那处刀伤,直插入骨贯穿前肋。又淋了一夜大雨,伤口感染,连续几天都高烧不退。
人一糊涂,就容易说胡话。沈艾也不例外,在还不自觉的时候,她这几天的梦呓已不知道给自己添了多少岔子了。
自晋为食客,沈艾就搬到了南苑,不再和奴仆们一块睡大通铺,而是有一幢独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她费尽心思,把屋子装点得舒适又温馨。床底塞入香包,特意请匠人做了一个梳妆台,又在窗子和床前挂上垂帘。
一醒来,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气,沈艾就知道自己安然回来了。
“小儿昏昏沉沉不可终日,足有三天耳。”
低沉的嗓音响起,宛若长河从天际奔涌而至,淌过四时花开,滂湃而旖旎。
“见过主公。”回头就见遗君高头大马地坐在床前,沈艾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遗君倒也不阻拦,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仿佛在盯着一只猎物。
“北平,渡轮,应叔,哈普……”遗君每说一个字,沈艾的心就往下坠一点,到得后来,她已忍不住脸色青白,“还有雷蒙,都是什么?”
一个个熟悉的词汇从遗君的口中说出来,难免带上了些中原话的口音,特别是最后那个别扭的雷蒙,让她憋不住笑。也正是这一笑,沈艾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了。
要撒谎隐瞒其实很容易,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男人幽深的眼眸,底下似乎静静流淌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清澈,让她生不起半分狡诈的心思来。
“我的授业恩师住在北平,不知道北平在什么地方不奇怪,我的故乡在很遥远的地方。渡轮是家乡话,马车的意思,应叔是一个长辈,哈普也是家乡话,遇到危险的意思。”
顿了顿,沈艾有些惆怅地道,“至于雷蒙,只是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