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经雨,松色带烟。
一场大雨冲刷过后,高大的土墙巍然屹立,城门口依然如往日一般车水马龙,喧哗热闹。
马蹄踩在泥路上,溅起一个个泥点。驰骋半日,眼看城门已近,盛勒马而立。他一身窄袖长袍,身姿隽雅如松,苍碧色的眸子如同晴空尽头的星辉,带着一抹神秘的蓝。
“阿父,快到了,我们冲回去,我要去找艾玩。”
身后的马车中钻出了一个小脑袋,笔直的冲天辫像他的心情一样意气风发。
“休得胡闹。”
盛微微一笑,扬鞭策马。
盛回到仍城,第一件事并没有马上去找沈艾,而是去拜见了四王子。而后便待在府中,整理多日耽搁下来的事务。
齐惯会调皮捣蛋,盛根本放心不下,自然也被拘在了府中。
银月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盛一回来,立马便登门拜访。
“表兄,你可回来了。多日不见,银月可想你了。”
盛微微一笑,“不过半旬而已,孔夫人的身体近来可安好?”
银月嘴一嘟,往榻上一横,“还成。可精神了,还和公主灯在宫中闹了一场。”
盛正待询问,冷不防一个小不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嗟!我还以为是艾,怎么是你这丑婆娘。”齐一脸大失所望的表情,双肩马上耷拉了下来,看得银月火冒三丈。
“你说谁是丑婆娘呢!”
“愚也愚也,人丑而不自知也。”
银月长鞭一荡,就待给眼前这个摇头晃脑的讨厌鬼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没想到齐反应倒也快,情知不是银月对手,两条小短腿一并,就蹦到了银月身上,一把鼻涕一口水,张牙舞爪地抹了起来。
“啊!!”
银月一声尖叫,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两人互相推搡,你拉我扯,一片混乱。
盛揉了揉因为连夜奔驰略有倦色的眉间,长手一伸无奈地把齐提了起来。齐抹口水抹地起劲,忽然无缘无故悬空,四肢扒拉了两下,倒也不惧。看着倒在地上钗横鬓乱,仪态全无的银月,反而哈哈地笑了起来。
银月感到万分委屈,小嘴一扁,就打算告状。
“这是什么?”
盛眉头轻蹙,弯下身来,从脚边捡起了一块巴掌大的木头——
色泽深褐,木质柔润,赫然是一尊顽童攀在巨岩上托腮远眺的桃木偶!
银月阻拦不及,心下骤起慌乱。但很快,在盛抬起头来时,她话便出口了。
“不就是你让我给那妇人的东西吗,我可是郑重地交给她了,人家不要摔在了地上。我看不过去,才捡了回来。”
沈艾是什么人盛很清楚,自然不会轻易信了银月的话。但话虽如此,看着捏在手中的木偶,他心下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怎地此物栩栩如生,似颇肖我?”齐瞪圆了眼睛,紧紧盯着那木偶眨了眨。
“既然欢喜,便拿去耍吧,下回再不许这么无礼。”
盛把木偶递给了他,揉揉盛的小脑袋,示意他先去给银月道歉。
齐不甘不愿地上前行了一礼,转身便抓着木偶跑了出去。
侯府。南苑——
当齐把木偶现出来的时候,沈艾很是惊讶。
“给。此为本郎君的分身,看你整日都那么不小心,便暂且借你一用吧。有我在身边,自可护得你这妇人太平。”
本来还很意外为什么齐会突然出现在侯府,后来听他解释才知道,原来今日遗君设宴,四王子也出席,齐就死缠烂打地跟着盛过来了。
齐童言童语,天真可爱,也不由地让沈艾心里生起一丝温暖。
“这是打哪来的?”
沈艾小心翼翼地接过木偶,仔细端详了下。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盛做了多个模样相似的偶像,但很快她便发现,这肯定是她之前丢失的那一个。
木偶的底座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缺口,是桃木天然的疖疤。手工或许有相似,大自然中却不可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从银月身上搜来的,她败在我手下了,嘻嘻。”齐把大败银月的事手舞足蹈复述了一遍,末了又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要好好保管啊。”
听得齐坦言是从银月身上得来的,沈艾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都一一浮现在眼前,为什么无缘无故对她那么亲热,为什么对盛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什么屡屡约她出去——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那一番布置。
亏得她自己还傻乎乎地送上门来,以为身在仍城,又是盛的表妹,只要心里有所防备便出不了什么大事。
那么盛呢,这一切,他又是否知晓呢?
“艾,身体好些了么,怎么无端又受了如此重伤?”
沈艾抬起头,就见一人推门进来,一行一止如山巅修竹,曲岸清波,墨意淡淡晕染开一卷风华隽永。
望着那双隐隐温柔的深蓝色眸子,沈艾不由地心生委屈,喃喃道,“银月害我。”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银月毕竟是盛的表妹,二人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听说因为银月自幼爱粘着盛,也相当于是盛一手带大的。这样毫无根据的话,说出来,盛怎么肯信。
果然,听罢她的话,盛脸上并无大怒,只是有些惊异。沈艾心下酸楚,一句话既已开口,干脆把之前发生的事都一一说了出来,还有她自己的一些推测。
“艾多虑了。银月虽爱耍心思,却从来是个心地纯善的人。想来捡到木偶不过是巧合,且放宽心。难怪当初拐走齐的势力我遍寻不着,原来是得了大王子庇护,躲在东大街上。”
“说起来你今番也太过莽撞,明明逃了出来,又硬是要跑回去。一年不到就添了那么多伤疤,太过倔强是要吃亏的。”
见盛果然不信,沈艾舒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毫无意外。
这确实是无凭无据的事,所有的推测,都不过是出于女子的直觉。话虽如此,沈艾却下意识觉得自己所想无误。
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避过盛眼中的怜惜,转移了话题。
“我已经感到内劲的存在了。前日遗君遣了朴教我,后来从院中突围的时候,终于有了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