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夏季到来,风雨也往往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前日晴空方好,今天穹壁上的阴云便沉沉欲坠。空气中一丝清风都凝固在闷热里,蚂蚁从屋檐下匆匆爬过。
银月头上缀了四五朵绒花,一身深青小衣,浅葛长裙,牛皮短靴上扎了一圈彩线,看起来格外俏丽。她轻盈地迈过门槛,却被人叫住了。
“眼看天色昏沉,女郎要不要带上蓑衣,以防万一。”
童丫捧着叠在手上的蓑衣,紧走几步,有些担忧。
“去去便回,且在府中候着吧。”
随后又推拒了管事备在府门前的马车,银月带着两个高大的奴仆背着手便往侯府走去——
艾这妇人忒地无趣,近日除了跟她一起去骑过两回马,之后便一直窝在侯府,怎么约也约不出来,好费她一番口舌。
不过今天定是个例外。
银月取出盛夹在绳信当中捎来的一尊木偶,黯然一笑。
木偶以桃木为料,约一掌长,三指并列的宽度,是年老的一枝,木色深褐。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童蹲在岩石上遥望远方,憨态可掬。
这是说,他们父子俩虽然远在南阳,但是都思念着那个妇人么。
甫思及此,银月嘴一撅,五指紧紧攥着那尊木偶,似恨不能把它捏碎。
“女郎,侯府到了。”一旁的奴仆提醒道。
集市上,沈艾跟在银月身后转了又转。
银月身为孔夫人的表妹,是四王子的表姨,身份高贵,理应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开口说一声便是了。也不知道银月为什么那么多地方不去,偏偏喜欢往集市上跑。
这几****三不五时便来找她,说是闲得慌。去骑马还好,逛集市实在没什么意思,沈艾自己练剑的时间都不够,哪有那么多功夫陪她。
“银月,主公待会儿就要回府了,盛到底托你捎了什么口信,快快道来。”
“你这妇人忒地无趣,仪容更是平平,也不知为何表兄对你青眼有加,独有不同。”银月郁闷地把手上一直把玩着的人偶往她怀里一甩。
“就是这个,自拿去耍吧,我先回去了。”
沈艾脸色微红,但应对却分毫不差,眼明手快地接过。仔细一看,一个绑着冲天辫的小孩猴子也似地攀在石上,这刻得不分明是齐么。
摸摸偶像底部熟悉的篆字,估计应该是盛的手艺。想起熟悉的笑脸,她不由地会心一笑。
这时,天空忽地电闪雷鸣。眼看天将欲雨,集市上响起一阵喧哗,身侧有人狠狠撞来,沈艾一时不备拿捏不稳,手上的木偶便滚落到地上。
“哎呀!”糟了。
她连忙弯腰去捡,但恰好人潮涌来,都把她往反方向挤。只见几双大脚错落而过,木偶越滚越远,不知不觉沈艾已被挤进了一旁的暗巷之中。
忽地眼前一黑,呼吸一滞,只觉一个麻布袋猛地套了下来,把她大半个身子裹得紧紧的。沈艾故意弯得更深,正欲反击,手指刚摸到石刀,后脑勺一阵剧痛,人便晕了过去。
冥蒙间,只觉雷鸣阵阵,雨点已然拍了下来……
滂沱大雨像天河决口,狂风倒卷雨帘,狠狠拍在屋檐上。闪电一亮一亮的,如同巨蟒在云层上飞跃,一个暴雷倏地在窗外炸开。
遗君背着手站在窗前,左衽长衣服帖地垂在身上,恰恰好合身的袖子覆在优美有力的手腕上,黑发披散,眼眸幽深。如同夜色中的一个过客,在厚重的雨帘中穿过,驰骋着划破长空的威势和静寂的永久。
雨水从蒙着兽皮草席的窗口渗了进来,顺着窗台往下流。
“人还没找到?”
“禀主公,未曾。”
一个身着灰衣的大汉跪在地上,禀报着方才从管事口中探知的一切。遗君上午刚从宫中回来,唤沈艾来议事,人便没有找到。到得现在,飧食已过,沈艾还没回来,这便有些不寻常了。
沉吟片刻,遗君缓缓开口,“继续找。”
“喏。”
沈艾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有些怔忪,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一切都仿佛似曾相识——
臭气腥腐带潮,像堆满了老鼠尸体的下水道;昏暗的车厢由栅栏组成,囚车外覆着草席,四面漏风;她在车的一侧,而另一侧,二十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正挨挨挤挤缩在一起,用或惶恐或警惕的眼神注视着她……
如梦似幻,一瞬间她恍惚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原点,纽约布鲁克林——
行道两旁绿茵处处,到处是广袤的田野和农场。居民区内,突窗细柱的维多利亚式教堂古老优雅,顶上的十字架在晨光中反射着圣洁的光辉。身着织花长裙,西裤马甲的人接踵而至,从街头走过。
当铃铛叮咚,电车停稳,她攥着裙子优雅走下来的那一刻,枪声响起!
冰凉的雨滴不断从车顶漏下来的拍打在脸上,让她浑身一颤。
沈艾抹去脸上的雨水,摸了摸耳后,果不其然摸到了早已愈合的伤疤。石刀,木剑,身上所有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都早已被搜去。
马车里加上她共有三十个人左右,大部分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有些大概是刚被抓来不久,一听打雷闪电,还在嘤嘤哭泣。
雨越下越大,今晚估计不会有人再来。沈艾小心翼翼摸到门旁,冒着雨揭开草席,查看了下门上栓着的绳结。
倒霉的是,门上栓的不是人贩子一贯爱用的麻绳,而是更坚韧的牛筋绳。牛筋湿水,越缠越紧,沈艾身上手无寸铁,根本就奈何不得。
这个时候遗君恐怕早就回来了,想到这里,沈艾不免有些焦急。她目前对在侯府做个二等食客相当满意,暂时可还没有换地方重操旧职端茶倒水的打算。
此路不通,自有他路。
沈艾观察了一下,瞄上了囚车随着时日推移日渐腐朽的顶部。在众人的惊呼中,她脱下外袍,往其中两根相邻的圆木上一搭,一卷,就使劲拽了起来。
慢慢地,其中一根略为松垮的圆木不出意外有些移位了!
这时,囚车内原本畏畏缩缩的人群中有人一声大喊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