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阴浓,楼台倒影。
四月的清和吹开满院繁花,一架蔷薇浓艳地垂下了枝头。
“噫!且看这是谁。”
沈艾回过神来,正准备避开,一群莺莺燕燕已经把路围了个水泄不通了。领头的女子柳眉杏目,发压翠蝶,腰系紫带,依稀有些面熟。
“小人见过众姬。”沈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原是先生呀,怎么堂堂丈夫忽地变女郎了。欺上瞒下,表面磊落,暗地里行那阴私之事,不知端得什么龌龊心思。”杏眸女子抿嘴一笑,众姬也纷纷附和。
“此事主公早已知晓,只算得‘瞒下’,算不得‘欺上’。”
这话说得沈艾有些心虚。不过之前的事虽然遗君表示不计较,还替她圆了谎,但可不是说揭过就揭过的,府中自然少不了闲话。今天这样的情形她早就心里有数,也没多在意,再一施礼便打算告辞。
没想到却被屏姬拦住了。
“先生何事太也匆匆,莫不是心中惶惶,不敢强辩。也罢,闻得先生剑术不凡,力斩长虫,妾阿父为御长,也略通武功,今日便来比试一番吧。”
这话是说,你怎么急急忙忙地就要走了呢,莫不是真有其事,不敢再辩下去吧。屏姬说这些酸溜溜的话完全不让人意外,但没想到她下一句转眼便向沈艾约斗了起来。
眼看屏姬不知从何拔出长剑,直指沈艾秀气的鼻尖。沈艾这下就是左右为难,骑虎难下——
不答应屏姬的约斗,会被人视为胆小懦弱,连小小的姬妾约战都不敢接下;但倘若答应屏姬的约战,无论胜负,都对她百害而无一利,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她自贬身份,与遗君府中的姬妾争风吃醋。
此计真毒也。
看着屏姬眸光闪烁,沈艾只觉得有些厌恶。正费思量,突然有一人从身后走了出来,纤纤两指捏住屏姬的剑。
“呵呵,众位姐姐怎么都在这里,妾正在房中闲得无聊,姐姐们出来逛园子也不唤妾,实实伤人啊。”
来人一身红衣,袅袅娜娜,玉臂生辉,原是菱姬。
屏姬怒哼一声,似不堪忍受污浊,剑一扭便挣脱钳制退了回去。
菱姬轻轻一笑,把玉指上冒出的血珠递到唇边,粉舌一卷,无边妖艳。
“没想到锦衣玉食,还磨不去姐姐的锐气。姐姐今日如此英勇善斗,看来此志不小啊。恰好君今夜似要到我房中,彼时不如与他提上一提,荐姐姐个一等食客当当,以偿姐姐所愿。”
一等食客不过是句玩笑,这些女人有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谁愿意每天跪来跪去以报知遇之恩。更不说一朝为姬,倘若不得爱宠,在勋贵眼里都是些可以随意送人的玩物,还有什么资格成为食客,菱姬说的话都是嘲讽而已。
这话屏姬自然明白,又见她有意炫耀,更是怒从心生,“嗟!贱妇有何资格荐食客于君,胡言乱语忒不要脸。警告你,风水轮流转,别看几日笑得快意,往后有你哭的时候。”
又骂了几句,屏姬双目赤红,早把沈艾这个看不顺眼的小丑扔到脑后。见菱姬不痛不痒,她也没心思再呆下去,长剑一掷,甩袖而去。
众姬见无甚好戏,逐渐散去,园中恢复平静,菱姬红唇一翘,正打算说些什么。
“小儿缘何在此,教我好找啊,哈哈。”
夏朝时,男装与女装差别不大,都是一式的窄裤与及膝长袍。所不同的是,有些女装会在裙摆和袖口玩些花样,富贵人家的女子,甚至会缝上各色华丽的皮毛以作点缀。沈艾衣着朴素,除了头发上加了些小女儿的巧思,与原来也没什么不同。
所以待朴走近了,才发现其中蹊跷。
“这这这,虽然长得像女郎,怎么转眼真成女郎了。”朴惊讶地喔圆了嘴,黑豆大小的眼睛一闪一闪,虬髯满面的国字脸上写满了迷茫,衬着铁塔似的魁梧身材,看着颇有几分怪趣。
沈艾忍不住一笑,“本就是女郎,朴你消息来得太迟了。”
这时,一旁的菱姬也反应了过来,垂首一礼。朴是遗君的近身之臣,又有官职在身,地位自然与沈艾不同。
“这地上之剑是怎么回事?”朴紧皱眉头,弯身把屏姬方才掷落在地的剑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吹去上面的泥灰。
“乃府中一姬,方才戏耍,技不如人,便怒而掷剑,愤愤离去。”
“无知妇人耳。”朴嗤之以鼻,把剑收好,他转身道,“走,咱们去练剑。”
虽然知道沈艾是女儿身,朴还是不改粗鲁,长臂一伸,抓上人就走。
“你终于肯教我学剑了?”沈艾喜形于色。
不知为何睽违多时的朴突然回到侯府,她已经非常高兴了。朴在初见时就对她表示了善意,诚然遗君的命令也很重要,但若不是朴出手相救,她恐怕早与沰妪丧命在荒村野店中,又哪来今日相对的平静与安稳。
何况她原来名义上虽是朴的仆人,但朴却从没拿她当仆奴看待,一直像对待自家小弟一样照顾她,看到朴那凶悍的脸她自然感到万分亲切。
唯一遗憾的是,朴从来不肯教她学剑,但这个愿望今天也实现了。
“主公有命。听闻你爱剑如命,不然我才不耐烦来教你这个孱弱小儿。”
沈艾轻轻一笑,朴素来面冷心热,难得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不过遗君此举,是表示渐渐对她认同了么?
朴的剑术虽比不得盛,但是却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练上来的,在目前这个阶段,相对更适合沈艾,盛的见解有时却太精深了些。朴愿意教是好事,沈艾当然不会错过。正打算离去,却被菱姬拉住了。
菱姬咬着唇,眼波流转地递出一眼,朴似有些受不住,挥挥手说在前面等。
沈艾也想不明白这菱姬到底是什么回事,她现在女儿身早已曝露,按理道来她也没什么可拿捏的了,就不知这女人还想打什么小算盘。
菱姬嗫嚅了下,半天憋出一句。
“那名唤银月的女郎不简单,你自己小心吧,别太信她。”
沈艾嗤然而笑,“不信她莫非要信姬么?”
“话已至此,先生自个斟酌吧。”菱姬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