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对李然的伤势仔细查看了,贯穿右胸的箭伤是最重的,但是就像赵杰说的那样,性命无忧。至于身上那些皮肉伤,不过叫李然多吃些苦头罢了。
莫迟空有一身医术,却也不过是让李然的伤势好的快些,并无大用。
这时忽然帐外军士高声来报,赵杰连忙走出去询问:“什么事?”
来报军士声音里透着紧张:“纱织又率军前来攻城,现在离城门不足五里。”
赵杰听言,一跺脚,恨道:“嘿!这纱织欺我大恭无人吗!传令下去,今日务必坚守,准备箭矢,滚石,热油,来多少咱们就杀多少!”
顾不得刚到的博临等人,赵杰回身于墙上摘下刀弓,向博临说道:“九王爷稍坐,末将需去城头看看,不能陪了。”
“我同将军一起前去。”清流紧跟其后。
“我也去!”叶聆雪生怕漏下自己,也加了一句。
赵杰点点头,算是默许。
二人随赵杰登上城楼,看着纱织骑兵越来越近。
一时间,不见黄土,只有遮天蔽日的人头马蹄。在盾兵的掩护下,几排扛着巨木的纱织步兵冲到雁城门下,轮番撞击着,随即而来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叶聆雪脚下踩着的城砖剧烈的震动着,巨木撞在城门上的巨响在嘶吼声中淹没。
赵杰左手一挥:“放!”
声音一落,城头上早已准备好的滚石被齐齐推落,冲在最前面的纱织步兵以血肉喂石,成了第一批祭品。
后面跟上的人看也没多看惨死的战友,踏着皮开肉绽,面目模糊的尸体继续前行。
赵杰的左手再次抬起,又是一挥:“倒热油!”
滚烫的热油泼了下去,云梯上爬到一半的纱织士兵被烫了个半熟,滚下城墙。
叶聆雪彷佛听见了热油浇在皮肤上而产生的滋滋声。
就在这时,叶聆雪看见纱织的军中慢吞吞的露出了一排共十二个投石车,车上的石头外面包裹着硫磺枯草一类的东西,被点燃后射向城墙。
大恭雁城的守军井然有序的推落滚石,弓手分批次射杀着来搭云梯的敌军,然而还是有不少敌军顺利的爬上了城头,与守军杀成一片。
偏东侧的城墙在投石车的火弹之下,已经零星有墙砖落下,几要坍塌。
赵杰见状,再不迟疑,于背上取弓,右手在腰间一抹,四支箭已搭在弦上,连珠而发。操纵投石车的纱织士兵应声而倒。刚一倒下,后面又立刻有副手上前补上,不给守城军士以喘息的机会。
一个领队的小将向赵杰请示:“将军,不若我们出城去和纱织的蛮子痛快杀一场吧!”此话一出,临近听到的兵士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
赵杰怎会看不到那眼神中隐忍的渴望,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若要此时出城厮杀,按兵未动的南越人定会抓住这个时机于背后攻城,那时城内空虚,再无可用之兵,雁城必然失守。
“住口!今日只死守城内,不得出城迎战!再有多话者,军法处置!”
听得赵杰如此命令,清流不禁点了点头。这个年轻的副将实在有资本坐稳这个位置,且前途无量。他不仅没有被纱织骑兵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扰乱心神,更在刚才果断的做出了决定。如今这种情况,坚守不出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不少敌军已经借着云梯攀上城头,赵杰心里暗骂了一声,再不迟疑,于战中边指挥,边抽手砍落那些爬上来的敌军。
叶聆雪亲眼看着一个被砍落的人头飞了过来,正落在自己的脚下,那头颅处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色长靴。头颅上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似是死前的不甘还留在目光之中不曾散去。
叶聆雪被吓退了好几步,直撞在了清流的身上才稳住身形。不等她站好,又是一条血粼粼的断臂飞来,直打在她的腰上,撞得她腹中一阵翻腾。
清流知道叶聆雪被惊到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只见叶聆雪回过头来,脸色铁青的望着自己,紧紧抿着唇,眼中似有泪意。
不等清流开口,叶聆雪却一把抓着清流的手臂,自己则弯下腰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亡,然而却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
她自己也曾经历过生命即将逝去的时刻,却远不及这样来的残忍。
叶聆雪这样“丢人败兴”的反应当然被赵杰看在眼里,赵杰已经不屑再多看她一眼。
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他赵杰见的多了。这样见了血腿就软的先生少爷,真不该来雁城凑热闹,帮不上忙不说,还给他添堵。
这一场攻守战,一直打到星辰初现才告一段落。
叶聆雪是清流背下城楼的,她吐虚脱了。
直到回到营帐之内,叶聆雪的腿还是软的。这一夜,她粒米未进,连喝进去的水都吐了个精光。她这样的表现连清流和莫迟都大感意外。他们是了解叶府发生的事的,叶聆雪亲身经历、亲眼所见那么多人的生生死死,连自己也是在鬼门关闯过的人,怎么今天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第二天,叶聆雪留在营帐内整整一天没有出去。
她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眼前全是昨天那些身首异处甚至尸骨无存的人。叶聆雪想到十四年前,自己的父母也曾在战火中冲杀,以身殉国,他们当年是不是也如现在雁城这些守城的将士们一样,满身带血,用手中的利刃砍翻了敌军的身躯。
战火一旦烧起来,根本不管你这辈子是行善还是作恶,两军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直到昨天亲身经历了那一幕,叶聆雪才真正看见了战争的残酷。
叶聆雪忽然间,很想见一见那从未谋面的爹娘。
不知他们守城之时,可否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的孩子被看做是叛党。
叶聆雪直到此刻才发现,她对大恭,恨不起来。在她心里,大恭就是她的国家。她可以理解爷爷忠于前朝的心情,而自己,对毫无所知的前朝根本没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