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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黠鹘争劫公主驾 太后直谏武宗过

果如李德裕、吴仲舒等所料,卢龙军将士,原来误信张绛的谎言,以为他得朝廷密旨,讨伐为乱的陈行泰。如今朝廷却命雄武军讨伐张绛,才知张绛以谎言惑众,其目的是要自为节度使,于是军中大哗,还未等雄武军到达幽州,卢龙军将士就纷纷组织起来,包围了军衙。大家以为张绛杀了首先倡乱的陈行泰,也算是有功于朝廷,将功折罪,可以不杀他,只将他驱逐。然后大开城门,迎接雄武军进城,唐武宗就以张仲武兼任知卢龙留后。

幽州刚平,灵武军报又入朝,奏称黠戛斯劫持了太和公主车驾,不知去向。唐武宗大惊,忙令再探,一定要打探到太和公主的下落。原来乌介可汗听从太和公主之劝,率牙帐十三部等从天德军塞下北撤后,到达错子山。但各部严重缺粮,只得分散到塞下互市,用牛羊等去和市上同粮商换取粮食。乌介即被拥立为可汗,不断于各部巡视。黠戛斯早就派人不断打探回鹘部众的消息,得知太和公主车驾驻错子山,错子山兵力空虚,就乘夜率轻骑突入错子山,劫持了太和公主西去。

到达驻地后,黠戛斯率众首领入帐去拜见太和公主,并向她请罪。太和公主责备他们说:“尔等既口称友善,为何劫得本宫在此?”黠戛斯这才说明了原委,汉武帝天汉三年(前96),陇西成纪人,骑都尉李陵北征匈奴兵败投降了匈奴。匈奴且候单于爱惜李陵之才,多方加以保护,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陵。到武宗时,黠戛斯自称其部为李陵后代,理应姓李,而李唐王室本也是陇西李姓,论起来黠戛斯与唐为同里同姓,为一本所生。其之所以要劫持太和公主,并无恶意,而是要将太和公主护送归唐,并乘机和唐结好。太和公主闻言大喜,对黠戛斯勉励一番,并表示自己一定要致力于各方友善。于是黠戛斯准备了大批礼物及公主车驾,派部将达干护送太和公主归唐。

再说自黠戛斯劫走了太和公主以后,乌介也派出侦骑四下打探太和公主的消息,后来打探到黠戛斯以达干为使,护送太和公主归唐,他大怒,要极力破坏黠戛斯和唐结好,就派出三路人马于途中等候。黠戛斯也没有想到乌介会于途中抢回太和公主,只派达干率二百骑,带着礼物,护送公主。眼看离天德塞下不远了,乌介于此埋伏的三路人马突然齐出,将达干率的二百人马团团围住,且高喊:“不可伤了公主!”达干率二百骑夺路而走,可回鹘三路人马多达五千,虽经激战,达干寡不敌众,他及二百骑全部战死,回鹘军拥着太和公主回到了错子山,乌介命重兵严守错子山。

仇士良等在宫中一直留心窥测方向,他发现唐武宗自即位以来,不似先前对待宦官的态度,反而认为仇士良等对自己有拥立之功,颇有些好感。而知枢密刘弘逸、薛季过去在唐文宗时得宠,原在相位的杨嗣复、李珏在李宗闵离相后,又投靠刘、薛二人而入相的。唐武宗即位,以李德裕为首相后,杨、李二人本无宰相之才,在讨论军政大事上,处处不合唐武宗的心意,就出杨嗣复为湖南观察使,出李珏为桂管观察使。他四人原依附王守澄,王守澄死后,仇士良见他们对自己又不理不睬,心中大是怨恨,总想找机会把他们四人一同铲除。当仇士良得到太和公主被劫持的消息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得便就在唐武宗面前小心地说:“文宗朝,刘弘逸、薛季、杨嗣复、李珏就结为一党。杨嗣复、李珏本无相才,只是通过得宠的刘弘逸、薛季而入相的。他们对杨、李二人出为观察使大为不满,总想找机会败李相所主政事。太和公主归朝的消息就是他们散布出去的,致使回鹘和黠戛斯互相劫驾,公主不得归朝。”仇士良说到此,稍一停,偷眼看,见武宗在认真听,就又缓缓说:“杨、李二人,不愿陛下登基,太和公主仅是其欲陛下败政之小事……”接着他就喋喋不休地大进邪谋,最后说:“杨、李二人,今既外调,恐有异图,应早除为是。”唐武宗听后大怒,就命仇士良赠刘弘逸、薛季死,又命仇士良选派中使,分别到潭州、桂州传旨,诛杀杨嗣复、李珏二人。

元和九年(814),唐宪宗就将女儿岐阳公主嫁给杜牧的堂兄、户部尚书杜,加他为银青光禄大夫、殿中少监、驸马都尉,住处在驸马府,和宫中常有来往。他于宫中得知武宗命仇士良诛杀刘、薛、杨、李四人的消息后大惊,急忙奔马去见李德裕说:“天子年少,新继位就诛杀刘弘逸、薛季、杨嗣复、李珏四位大臣,听说主要是仇士良的主张。兹事非同小可,端公既为首辅,对诛朝廷大臣之事不可不与闻。”李德裕惊问:“消息何来?”杜说:“中使已从宫中派出,端公尚蒙在鼓里。”李德裕略一思忖道:“成命已出,若要追回,固非易事。必得约大臣数人联名上奏,或许力谏可止。”一面约请已为同平章事的崔珙、太常卿崔郸、御史大夫陈夷行及枢密使王践言入中书省商议,一面草拟奏章说:“德宗时曾疑大臣刘晏动摇东宫之位,而杀刘晏,朝内外为之鸣冤,河南、河北有不臣之心的人,以刘晏被冤杀而怕自己也被朝廷怀疑与刘晏通谋为借口,不肯入朝。德宗因后悔,而录用刘晏子孙,以平息两河藩镇之惧情。文宗怀疑宋申锡交通藩邸,而有不臣之心,宋申锡遂遭撺谪至死。不久文宗追悔莫及,以及涕下。杨嗣复、李珏若有罪,乞更加重贬,谅不至于死。倘罪恶大而不容于朝,亦当先交有司,令其讯鞫属实,待其罪状大白于天下,诛之未晚。今臣等忝居相位,为陛下统百官辅政,朝官究属有何大罪,陛下不令臣等得知,遽遣使诛之,人情莫不震骇。愿陛下开延英殿,召臣等入对!”

德裕奏章已具,崔珙、王践言已到,共同看了奏章,李德裕道:“诸公若同意德裕之请,可联名上奏;否则,下官独奏亦可,不知公等意下如何?”崔珙、崔郸、陈夷行、王践言齐声说:“愿具名共奏。”于是一一签名,将奏章送入宫。唐武宗阅罢奏章,就开延英殿,召李德裕等联名上奏的五人入对。李德裕等入见后,极言请赦杨、李二人,以至泪下。唐武宗问:“卿等何以知之?”德裕奏道:“事既有之,陛下不必问臣等何以知之。陛下宜慎重此举,毋致后悔!”唐武宗说:“朕不会后悔,卿等坐下说话。”李德裕等仍躬身施礼,唐武宗再三赐座,五人还是立而不坐,齐声奏道:“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今未奉圣旨,臣等不敢坐。”

唐武宗心下明白,李德裕等是立逼他准其所请,心中大为不快,因不言语。这样,双方形成了对峙局面,过了很久,唐武宗见五人就这样躬身立在面前,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就开口说:“朕知卿等一心为国家社稷,就特为卿等赦二人之死。”李德裕等五人马上跃下丹墀台阶,齐身下拜蹈舞称颂:“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唐武宗上身稍前倾说:“卿等平身。”又招手叫李德裕等走上丹墀,在御座前两旁入座,喟然长叹徐徐说:“其实朕诛此二人,是另有原因的。朕嗣位之际,宰相等何止数人心服?李珏、季志在立陈王,嗣复、弘志志在立安王。立陈王成美犹是文宗遗意,但陈王已死;安王溶依在,则专附杨妃。嗣复本与杨妃同宗,助其觊觎神器,曾致杨妃书曰:‘姑何不效则天临朝?’倘使安王得志,朕恐生死难保,何得有今日?”李德裕等闻言,心中暗惊,想道:原来症结在这里,可见仇士良心底恶毒,所谋必欲置人于死地,险些又兴起大狱。想罢,就奏道:“兹来暧昧,虚实难知,臣意陛下宜慎之又慎。”武宗道:“杨妃尝有疾,文宗听任其弟玄思入侍,这一月有余,以此内外得通意旨。朕细询为人,确系实迹,皎然非虚。尽管如此,但免死二字,已出朕口,朕不食言,卿等可退听后命。”听到后来,李德裕等惊出一身冷汗,武宗所说“内人”,明明是指仇士良;武宗既说内外交通,必要牵涉他人,到底有多少人,都牵涉谁?不得而知。所喜的是,武宗已赦免杨、李等人死罪,真乃天之大幸,五人于是告退。

唐武宗果不食言,遂派快骑追回已出京的各路使者,再贬杨嗣复为潮州刺史,贬李珏为昭州刺史,一场危机总算过去了。但李德裕却敏锐地预感到,仇士良等决不会就此罢手,他等还会放出什么样的冷箭?不知道,只能拭目以待,随机应变。而仇士良见唐武宗肯听信自己的话,就大施故伎,率其党千方百计地以声、色、犬、马去引诱少年天子唐武宗,想使他荒于国政,大享其乐。李德裕却针锋相对,常以军政之事入奏,引导武宗勤于政事,可喜的是唐武宗信任李德裕的心志不变,军国大事专任他。仇士良见一着不成,赶紧换着,引荐道士赵归真给唐武宗。赵归真就以玄之又玄的真命论,为唐武宗讲法,引他修炼“长生不老术”。唐武宗听信赵归真之言,就命他于三殿建九天道场,亲为武宗讲授法。

仇士良见此着灵验,又开始得意扬扬起来了,对朝官随意呼唤指使。唐武宗以为仇士良为自己修“长生不老”有功,就升他为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这开府是可以设置衙门,设立官吏的。仇士良就去找给事中李中敏,李中敏是经李德裕举荐为给事中的,颇能持正。仇士良请求他荫庇自己的儿子(义子)为开府千牛,李中敏就下批文道:“开府职诚宜荫子,谒者监何由有儿?”讥讽仇士良说你既是太监,怎么能有儿子?仇士良是又羞愧又恼怒,就暗中撺掇唐武宗贬李中敏为婺州刺史。

对于仇士良引诱唐武宗修道,李德裕暗暗着急。他得便就以前朝政事,委婉规劝唐武宗说:“太宗千古英名,却误听术士之言,服用‘仙丹’,终致中毒。玄宗皇帝一生信道,却诫时称‘白衣宰相’和‘山中宰相’的李泌,不可引导以为布衣之交的肃宗修道。李泌虽为名满天下的道士,却力谏肃、代、德宗,皇帝、太子贵为天子、储君,身系天下苍生,万不可修道。宪宗振兴朝纲大业,如日中天,却误信道士柳泌诡言,英年驾崩,柳泌被杀。陛下大业未竟,切不可听信江湖术士骗术,以伤大业。”唐武宗听李德裕所言有理,当面答应不会以道伤业,但回宫后又经不起赵归真“长生不老术”的诱惑,终不愿舍弃。但他也信守对李德裕的承诺,却也勤于政事。

郭太后在后宫见仇士良引诱武宗田猎,观武士决力、摔跤,五坊小儿也得以随意出入禁中,唐武宗常常对他们赏赐甚厚,心中也颇焦虑。她于前朝,见唐文宗所为,非明君之道,朝政均掌握在王守澄等宦官手中,而他们大都是奸邪之徒、心狠手辣,自己若处置不慎,将祸及家族,祖上德业也将付之东流,因不得不谨小慎微。而武宗即位以后,能专任李德裕等忠直大臣,朝政大有起色,但不久仇士良等又故伎重演,唯恐武宗又落入他等圈套之中,被其控制,步文宗之后尘,心中怎不焦虑,就想得便劝谏少年天子坚定大唐复兴心志,远离仇士良等。一天,武宗到后宫谒见郭太后,闲谈中论起为天子之道,郭太后乘机说道:“诸葛丞相曾言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盛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望陛下能辨贤愚,常听贤臣之谏,虚心纳谏,何愁不为贤君?”唐武宗诺诺而退,回到寝宫后,连夜翻阅大臣们的谏书,见李德裕等大臣谏疏中,都劝谏他废游猎。唐武宗叹息说:“天子有过,天下人有目共睹,不可不慎。”从此很少出猎,又诏令禁止五坊小儿横行市坊,违者严惩不贷,百姓一片欢呼。李德裕见此,内心十分高兴,就上言说:“今回鹘败亡,太和公主未知所在。若不遣使访问,各部落则说,朝廷将公主下嫁汗庭,并不爱惜,这既辜负了公主,又违皇家亲情,且不尽和亲之效。请遣通事舍人苗缜赍诏诣没斯,令其于公主转达朝廷问候之意,同时也可兼察没斯逆顺之真情。”唐武宗准奏,就派苗缜出使乌介牙帐。同时,唐武宗又下制书派右金吾大将军王会等慰问乌介部众,仍赐给赈米二万斛,且赐乌介可汗敕书,谕以“宜帅部众渐复旧疆,缥寓塞桓,殊非良计!”之后,又下制书说:“尔等欲借振武一城,历代并无此例。不如别迁善地,求大国声援,亦须且于漠南驻止。朕当许公主入觐,亲问事宜。倘须应接,必无所吝。”

各路朝使相继派出,但依然有边报入报说,回鹘依然屯驻天德、振武北境,时不时有侵扰边境之事,但都规模不大,边境上总不免有一些小规模的冲突。李德裕自思:原因大约有三个方面,一是回鹘十五万之众从西到东分布在天德至振武北境,其众衣食无着,只能向南寻食,乌介、没斯等很难绝对控制其众的行动。二是乌介、没斯等一直有南入河套的心意,虽不敢有大的举动,但以部众饥饿为借口,常有小规模南袭行动,迫唐朝廷答应其南居请求。三是天德、振武将士中,确也有意开边衅者,稍不如意,终免不了大的武装冲突。如属后两种情况,北方边境恐一时难安,不可不未雨绸缪。他经再三思索,遂入朝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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