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宗射猎刚回京,振武军节度使刘沔就遣使入朝奏报说:回鹘人马已由塞下北撤,边塞已安宁。唐武宗就下令天德、振武两军,各回本镇;又以魏博镇留后何重顺为魏博节度使,以加强北边诸镇的警戒。唐武宗以为此次军事部署得当,再加上云阳狩猎,是使回鹘退兵的主要原因。实际上,回鹘人马撤回漠南和太和公主苦劝没斯等关系极大。不久,太和公主派使送家书入宫,书中说:“回鹘汗国相安允合、特勒柴革阴谋作乱,彰信可汗杀之。大相掘罗勿将兵在外,以马三百赂沙陀朱邪赤心,借其兵攻可汗。可汗兵败,自杀,国人立磕特勒为可汗。磕方向我唐请封,不料部将勾龙莫贺结黠戛斯共攻磕。磕率众迎敌,用掘罗勿为前部先锋,以朱邪赤心、那颉啜为左右翼,自引没斯为后队。哪知双方交战甚激,先锋掘罗勿战死,赤心、那颉啜兵败,磕特勒后亦在乱兵中殒命。回鹘已国虚无主,众所无依,没斯、赤心与那颉啜三人聚集残部,来抵塞外,向天德军纳款求粮,实无犯边之意。然其事先未遣使入报,本宫恐惊圣驾,力劝没斯等率部北还,待本宫通款朝廷,恳请陛下定夺。”太和公主是唐宪宗李纯的第十七女,是唐穆宗李恒的妹妹,论辈分是唐武宗的姑姑,所以她自称“本宫”。
看完太和公主的来信,唐武宗问来使:“今太和公主何在?”使者回答说:“今回鹘国虚无人,没斯等保护公主及回鹘余众到处求食,并无定所。黠戛斯兵队锐不可当,据说他等意在必得太和公主。公主安否,小人尚不得而知,只能等小人回到回鹘,探得确实消息,再来禀报万岁。”唐武宗闻言,就打发左右好好款待使者,然后于延英殿宣召李德裕,以商讨回鹘及太和公主之事。
李德裕觐见后,唐武宗便将太和公主之信交由他看,他见是皇室家书,便说:“公主与陛下书,外臣恐不便阅。”武宗说:“公主书中俱言国事,并无一语言及儿女私情,卿但阅不妨。”李德裕便先向太和公主之书下拜,然后双手接过,恭敬拜读。阅完后,他将书信拜还唐武宗,唐武宗令他在一旁就座,然后说:“公主在书中所言回鹘众聚塞下,只为求食,并无南下入犯之意,与卿所料完全相同,下一步将何以为对?”李德裕对曰:“穷鸟入怀,尚思庇护,况回鹘久与我朝和亲,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自远来依,奈何欲乘其困敝,而发兵出击?以臣之见,此时应遣使抚慰,赐给粮食,令他等感恩知报,愿为我用。昔日汉宣帝收复呼韩邪单于,即用此种方法,臣请陛下仿行勿疑。”武宗又说:“如今太和公主下落不明,我当如何?”德裕答道:“陛下正好发使赍诏,问明没斯等,借知长公主下落,再筹划对策。”唐武宗点头称善,就派使到灵武,告诫天德军节度使田牟:“严格约束将士,不得操切生事。”且命他探明回鹘情况及太和公主下落,详细覆奏。
朝使刚发出,回鹘十三姓就拥立乌介特勒为可汗。乌介特勒深知回鹘可汗是要得到唐天子赐封的,就和太和公主商议,由太和公主命笔,上疏唐武宗,请求赐封。太和公主就详写上疏,追述了回鹘归命唐天子赐封,且赴唐难的过程,大意如下:
回鹘原名回纥,是团结、联合、互助的意思。唐德宗贞元四年(788),在李泌的极力坚持下,唐德宗才同意“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天竺、大食,以困吐蕃”的策略,于是回纥的合骨咄禄可汗上表唐德宗,请求改回纥为回鹘,取“回旋轻捷如鹘”之意。
回鹘是汉魏时丁零的后裔,北魏时敕勒各部中的袁纥氏,也就是隋代铁勒中的韦纥氏,是回鹘的前身。袁纥氏早年生活在贝加尔湖以南的娑陵水(今色楞格河)、鹿浑海(今鄂尔浑河)和独乐河(今土拉河)流域,其时共由回纥、仆骨、浑、拔野古、同罗、思结、契、拔悉密、葛逻禄九个部落、九姓组成部落联盟,称为“外九部”,亦称“九姓回纥”或“九姓铁勒”。在回纥部落内部又有九个氏族,即药罗葛、胡咄葛、咄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素、药勿葛、奚邪勿,总为“内九姓”,亦称回纥九姓。其中药罗葛为“内九姓”之核心,其首领大都为回纥总首领和可汗。其先世主要为鲜卑、柔然所奴役,西魏文帝大统十二年(546),突厥崛起,征服、统治、奴役回纥。突厥不但“厚敛其物”,还驱使回纥东征西讨,“以制北荒”。隋文帝开皇十九年(599),******汗国内乱,西突厥汗国占领漠北,征服回纥、铁勒部。第二年,隋文帝出兵击败突厥,到隋文帝仁寿三年(603),西突厥汗国内乱,东铁勒部反西突厥达头可汗,达头部众大溃败,逃往吐谷浑。隋炀帝大业元年(605),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恃强攻掠、虐待铁勒诸部,坑杀“渠豪数百”,回纥与仆骨、同罗、拔野古等部不堪忍受其奴役,奋起反抗,脱离突厥,酋长都“自为俟斤,称回纥”,从此才有了回纥汗国雏形。
隋末,回纥部众推选时健为“君长”。唐初,时健死,子菩萨继立。菩萨“力勇有谋”,善于作战,又得其母乌罗浑“能决平部事”,使“内部齐肃”,自此回纥日渐强盛。菩萨率部与薛延陀共攻突厥,菩萨以五千骑击败突厥十万骑,声威大振。当时,铁勒中的另一大部落薛延陀,以鄂尔浑河为中心建立汗国,菩萨便附属于薛延陀,在其南面的独乐水畔建立自己的牙帐,与唐建立了从属关系,遣使至唐朝贡、献方物。唐太宗贞观四年(630),回纥及薛延陀配合唐军攻灭了******。贞观二十年(646),菩萨死,子吐迷度继立,同年助唐灭薛陀汗国,占有其部众和地区,马上遣使告唐,“愿归命天子,请置唐官”。唐太宗依请,亲至灵州(今灵武西南)会见回纥、铁勒诸部首领,其诸首领又当面请求“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太宗十分高兴,即席赋诗并勒石于灵州,且对回纥首领大加封赏,以“唐官官之”达数千人。贞观二十一年(647),太宗于回纥驻牧地置六府七州。置都督府的有回纥部为瀚海,多滥葛部为燕然,仆骨为金徽,拔野古为幽陵,同罗为龟林,思结为卢山。置州的有:浑为皋兰,斛薛为高阙,阿跌为鸡田,契为榆溪,奚结为鸡鹿,思结为林,白为颜州,其中皋兰、高阙、鸡田三州,并属灵州都督府,其余羁縻州,都属燕然都护府管辖。后又以回纥西北的结骨部为坚昆府,其北的骨利干为玄阙州,其东北的俱罗勃为烛龙州,总为七府九州。羁縻府、州设都督、刺史,都由本部族中“选有人望者为之”,其司马等也由本部族的“酋领”充任。
回纥首领吐迷度接受太宗授予的怀化大将军兼瀚海都督的封号,承认自己是唐的地方官员。但在回纥内部,自称可汗,有一套完整、独立的统治机构。这种机构和突厥基本一样,可又兼采了一些唐制设官。领兵官称为“设”,可汗子弟称“特勤”,大臣称“叶护”“屈律啜”“阿波”“俟利发”“吐屯”“俟斤”等,共分为二十八个等级,都是世袭。另外还设有宰相六人、内相三人及都督、将军、司马等官爵名号。应回纥的请求,太宗在回纥以南、突厥以北,设置一条“参天汗道”或称“参天至尊道”,在这条大驿道沿途设过邮(驿站)六十八所,过邮备有马、酒、肉等,供往来使者之用。回纥漠北诸部每年用貂皮等物向大唐进贡,唐朝廷则负责调节、平息回纥各部的纷争,并对其济困救灾。
贞观二十二年(648),吐迷度为其侄乌纥杀害,太宗派兵擒杀了乌纥,助回纥平定了叛乱,并扣留了乌纥的同党俱罗勃,立吐迷度子婆闰为左骁卫大将军、大俟利发、使持节回纥部落诸军事、瀚海都督,保护了由药罗葛酋长世袭的回纥可汗世袭制。太宗之后,在回纥可汗的继承方面,大唐各朝始终是支持药罗葛家族继任的。则天朝龙朔三年(663),迁原瀚海都护府于云中,改名为云中都护府;将原燕然都护府迁至回纥,改名瀚海都护府,漠北诸府、州统归瀚海都护府管辖,意在加强天朝对漠北的统治,也是帮助加强药罗葛部族在回纥中的统治地位。回纥各任可汗既然是在大唐各朝的支持、扶助下,由药罗葛部族拥立的,其可汗则多次派军助唐安定边陲,征讨反叛。高宗永徽二年(651),婆闰派五万骑助唐击败突厥阿史那贺鲁,收复北庭。高宗显庆元年(656),婆闰再次派兵助唐征两突厥于阴山、金牙山、碎叶水利邪罗斯山等,尽收西突厥所居之地。高宗调露元年(679),原******的余众阿史那泥孰匐和阿史那伏、阿史那温傅等,先后叛唐,自称可汗,回纥又配合唐军夹击叛军,使其均告失败。
天后(武则天)天授二年(691)后,后突厥崛起,回纥和其他铁勒诸部,又被后突厥汗国所征服。到唐玄宗即位后的先天元年至开元元年间(712~713),后突厥“自恃兵威,虐用其众”,引起内部离心,部落外逃。回纥、思结、浑部等逃入甘、凉二州。唐玄宗加强灵州边备,以抵御后突厥,任命凉州道大总管薛讷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太仆卿吕延祚、灵州刺史杜宾客为副大总管,征讨后突厥可汗默啜。玄宗常令南迁甘、凉二州的回纥等部众中的“壮骑”,协助赤水军(今甘肃武威),共讨后突厥。之后,回纥部众又有一部分南迁,玄宗将他们安置在大武军北(今山西繁峙县东北)一带。玄宗天宝四载(745),回纥怀仁可汗骨力裴罗,击杀后突厥白眉可汗,后突厥汗国灭亡。突厥大部归附回纥,一部分南迁灵武(天宝元年,灵州改称灵武)、丰州(今内蒙古临河),另一部分迁往中亚。
太和公主自外嫁回鹘崇德可汗后,在回鹘已历二十余年,她熟知回纥(鹘)汗国和唐友好的历史。既然和亲,她自知就有担负起促进唐和回鹘友好的责任。唐武宗新即位,回鹘“渠长”句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破回鹘都城巴喇哈逊(今鄂尔浑河上游河畔,又名黑虎城),杀磕、掘罗勿等,烧掠摧毁了都城,回鹘汗国瓦解。回鹘诸部遂南下、西迁寻找生计,但天德军使田牟、监军韦仲平想出击回鹘以求功,奏称:“回鹘叛将没斯等侵逼塞下,吐谷浑、沙陀、党项皆世与为仇,请自出兵驱逐。”闻此,太和公主担心她的内侄、少年天子唐武宗不谙世事,偏听偏信田牟等人之言,轻开边畔,走投无路的回鹘南下部族将面临灭顶之灾,唐与回鹘将从此失和。其时,没斯等见其部众无主,就商议拥立乌介为可汗,但按制,乌介称汗,须经唐廷册封,于是没斯等就请求太和公主请唐武宗册封乌介可汗。太和公主一方面力劝他等率众北撤,一方面上疏唐武宗,不惜花费笔墨,详述在唐朝的支持和援助下,回纥建立汗国及和唐双赢互利的历史,以使武宗朝奉行调节、平息回鹘等各部的纷争及救灾济困的国策。同时,太和公主远在回鹘,也时时关注着唐的朝政及对外之策的实施,她已探知李德裕为相后的一举一动,对他的应对之策,由衷佩服。她不惜万言上疏,其目的不仅是单单为乌介可汗请封,是要武宗、德裕君臣等继续抑强扶弱,助回鹘再次渡过难关,因此其疏远不止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