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南方与北方》一文应《诗歌月刊》约稿而写,记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与诗歌相关的个人史,浓缩了1993年以来从广州到北京的心理经验。我把它放在书后面作为“代跋”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它写得自由流畅,尽管不能缓解阅读的疲劳,但提示文章应该写得有趣味、有想象力,充满某种活跃而不确定性的东西。我一直奢望自己能够保持良好的想象方式和写作状态,而不是算术和推理状态,以减弱想象力衰变的速度,缓释一位文学研究和批评者语言日渐枯萎的焦虑。王尔德曾说:“如果不想出办法来制止或者至少是抑止我们对‘事实’的畸形崇拜,艺术就会染上不育症。”市场中的想象正在以“一胎多子”(葡萄胎)的形式疯狂繁衍,而真正的文学想象恰恰染上了“不育症”,直至衰变为精神侏儒。
“衰变”是事物由不稳定状态向稳定状态过渡的趋向。“衰变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放射污染物的过程。文化也是一种极不稳定、衰变迅速的“事物”。但与动植物的尸体相比,它的“半衰期”非常短暂。如果说古典文化的“半衰期”是一千年,那么现代文化的“半衰期”只有十年,当代文化的“半衰期”则只有一年。随着电子媒介和消费娱乐文化的日渐发达,文化的“半衰期”将会越来越短。但是,“半衰期”之后的文化并不会完全消失,其死亡过程极其缓慢。对这种死而不僵的“剩余文化”、“剩余想象”的考古和陈述,是一件饶有趣味的工作。
本书由近年来一系列主题或统一或相近的文章编撰而成。论题集中在当代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精神现象的衰变,以及欠发达国家言说和表达的困境。从“第三世界”地缘政治空间到欠发达国家的时间焦虑症等特殊角度切入,将当代问题纳入“现代性时空”范畴,用独特的发生学视角和新的分类学方法,对当代问题进行全新的阐发。问题涉及精英文学的困境、大众文化的兴起及其文化心理特征、对当代中国经验的探索性表述、市场逻辑中的公众心理学、古典诗学复活的可能性等等。特别要指出的是,书中有少数文字曾经收进过其他文集,为了追求论题的集中和连续性,故将它们编入本书。
第一辑“第三世界文学与知识分子”,2003年上半年写于广州,原是为一本名为《第三世界符号学批判》的书所写的绪论。当时雄心勃勃,试图要对欠发达国家的一些核心物质体系(比如粮食、钢铁、武器、蔗糖、咖啡、大麻、石油等)进行意识形态的符号学批判。但由于生活的变化(从广州向北京迁移),这项工作只好中止,稿件在电脑里休眠了近四年时间。这当然是一个最好的借口,因为即使没有生活的突然变化,就课题的难度和个人的知识准备而言,这项工作恐怕也很难完成。第二辑关于当代文学史的书稿,写于2005年上半年,是为给北师大文学专业的学生讲授中国当代文学史整理思路而准备的,我力求将当代文学的发生学问题放到“第三世界”文化背景下思考,试图客观陈述前27年左翼激进文艺思潮的产生条件,以及近30年市场经济背景下的文化焦虑症,与第一辑在逻辑思路上具有连续性。后面五辑是借助中国当代文学和大众文化的分析,描述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精神现象。第八辑将十几年来对中国传统诗学的一些思考综合在一起,只能算是在一个西方文化中心的格局中,对中国古老传统心不在焉的回望。
感谢陈晓明兄和福建教育出版社,为本丛书的组稿和编辑出版所付出的努力,感谢责任编辑孙丹审稿的严谨和辛劳。
“2007年2月18日夜写于北京西直门海云轩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