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轩听了继德之言有点儿郁闷,司议郎到底是干嘛的呀?进京路上华天睿不说是负责规谏太子录其言行于史册的吗?说到底就是个录事官儿呗,怎么还得先殿试呀?他却不知,堂堂大康天子日理万机,若有心考较一个人的本事,那是有了惜才重用的念头。如果换个深谙官场规矩的官儿站在这儿,此刻定当振奋精神,恨不得将十八般武艺尽皆展现以讨得圣上欢心。
既然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那君要臣说,臣就痛快儿说吧!夏子轩想了想,就自己在大康了解到的一些朝廷机构弊病,结合前世听闻的政体改革经验,一时间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万岁,微臣惭愧,不曾入得县学却忝占生徒之额。不过家兄之师乃是当代大儒,微臣亦曾受其教诲。今日大胆狂言,倘若说得不周不对,还请圣上勿要怪罪!”
皇帝老儿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凝视于他,意似垂询又稍显急切,点点头道:“无妨无妨,爱卿尽管畅所欲言,无需顾忌!”
夏子轩嗯了一声答道:“依微臣之见,近年来府县各部官员虽日趋臃肿极待精简,但如施以雷霆手段欲图整肃纲纪轻简机构却是不现实的。”
继德皇帝闻言面色微沉。自他继位二十三载以来,力推与民休养生息,保障社会安定,促进经济发展,抑武重文扩招科举,使得文官势力日盛。近段时间国舅案袁贪案给了他很大触动,这位已年过半百的有道明君十分希望在太子继位前革除弊治扶正朝纲,留给新君一个清平世界稳固江山。他又如何不知精兵简政当徐图之,奈何岁月不饶人,虽然他与张相同龄,可为江山为百姓呕心沥血了大半辈子,身体状况早与张潜相去甚远,近两年又患上喘疾,一至气候干燥时喘将上来真是生不如死,因此老皇帝对此事极为关注,变革之心也甚为迫切。
夏子轩窥见继德脸色,心道:糟了!皇帝老儿急于拨乱反正,我这是趟错路子走了反道。他脑中飞快思索着,嘴上却慢慢组织语言缓声说道:“纵观我朝体制,整肃精简确是必须实行,但如此大政指望速战速决实不可能。陛下想想,倘若您下了旨意,总要有人去执行吧?全国上下一体响应,外使悉数召回京中,朝廷便失了耳目,官吏未有缓冲余地立即大肆精简,许多政事不免陷于停顿。”他忽然联想到自己的际遇,苦笑着摇头道:“就比如微臣,本是一介白丁,骤然封我做个六品司议郎,一下子让我负责规谏太子、驳正启奏、记注史册等众多事宜,铁定要忙得不可开交,且不说熟悉过程要用许久,没个经验丰富的前辈指点要多走许多弯路,最起码微臣要被束缚在春坊不得动弹,而另有些具体事务还要交于别人去办,可谁又保证这些人便能尽忠职守呢?”
老皇帝神色渐缓,却只是摩挲着案上砚台边缘默默不语。
夏子轩又道:“此等变革犹如婴儿初诞,母亲必将经历一番巨痛,方能守至云开得见月明。而难就难在全国上下官员巨众,这些官员之间又盘根错节,形成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强大力量。裁撤精简将要触犯的是全国官员的利益,以及正准备通过科举踏入仕途的书生们的利益,甚至他们背后那些与之关系密切的地主豪绅的利益。政令一下必将招致激烈反对乃至国本动摇,即使勉强施行怕也是困难重重,万千官员定会前仆后继递上奏折规劝万岁改变主意。变革之事虽是为国为民,但若操之过急无异于害国害民呐!”
继德终于收回抚在砚台上的手指凄然一笑,哀声问道:“难道便坐视不理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以至最后国将不国江山动摇?”
夏子轩叹道:“想改变也并非不能,但此事确非一时一日之功。不但政令要统一连贯,而且不能因人因事而废,具体实施起来可由上至下由点及面,先从京师开始,并且最初只裁撤那些无关紧要的部门和官员,声势宜小不宜大,行动宜缓不宜急,如此穷几十年功夫方可平稳见效,到那时还要以律法形式将官员定制确定下来才不怕事有反复。虽然时日久了些,却是唯一可行之法,以几十年求得万世基业,虽非陛下一代所及,却可教万世国民受益。”
继德皇帝执掌天下身在局中,哪有夏子轩从党刊上读来那些总结历代施政经验结合中外精简机构先进制度的文章分析得透彻?他呆呆怔了半晌,哑着嗓子呵呵一笑,扭头向侍立一旁的太监唤道:“来呀,赐夏子轩宫中行走御牌,授同进士出身,即日起为东宫左司议郎,掌太子规谏驳正启奏,余事不问。带夏爱卿去春坊吧!”
“谢万岁——”夏子轩跪地谢恩,双手接过太监递来的玉牌,起身随着引他进来那名小太监退了出去。
出得殿门,见几名侍卫手持金瓜极不自然地望着殿院高墙尽头拐角处。倘只一人如此神色夏子轩倒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四人齐刷刷地都是这一表情,他如何能不在意?抬眼而望,却见一个顶着珠冠的小脑袋瓜儿倏地收回墙后去。为他引路那名小太监此时也恍然明白了夏大人先前何以被吓成那副模样,无比同情地望着他,腿却不肯再迈出一步去了。
好啊!你个贼心不死的臭丫头还想放狗咬我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看姑奶奶我怎么收拾你吧!夏子轩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抬手夺下身边侍卫手上的金瓜,蹑手蹑脚如卡通片中的小偷般贴着墙跟儿摸将过去。快到拐角处时悄然定身,将脊背贴住墙壁侧耳听去,只闻得刷刷脚步之声传来。
咦?这大黑狗走道儿还挺斯文的嘛!听着跟人走路声儿差不多呢!“大郎!上——”一声娇喝自墙后传来,夏子轩来不及细想,随声抡起金瓜用尽全身气力横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