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轩一锤悠过去,猛听得墙后传来“啊”地一声惨叫,方知自己这是砸着人了,急忙丢下金瓜冲上去探看。只见一位身着一品官服浓眉重目长须美髯的老者,蹬蹬蹬蹬连退数步,手抚胸口通地跌坐在地,一口鲜血噗地喷将出来。他抬手指着夏子轩有气无力地道:“你——”你字既出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坐在地上拼命地倒着气儿。
紫裙小魔头三两步蹦跳至近前,俯身看看地上之人,又直起腰来看看夏子轩,一双手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珠冠上的流苏被抖得摇来晃去,五彩霞帔如两条彩练依肩飘荡,系于胸前的金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在已初现弧度的小胸脯上不时跳跃着,“你……你们……你们这对儿大笨蛋!咯咯咯咯——”
“哎呀相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引路小太监此时已飞奔而至,一见恶犬并不在场,忙躬身相搀,“快来人呐——张相受伤了——”他这一嗓子喊出去,附近的侍卫太监宫女纷纷应声赶来,前呼后拥地架着张相往大殿行去。
夏子轩猛一愣神儿,张相?他便是一品大员张潜?自己在那疯丫头的诓骗之下居然挥舞金瓜误砸当朝相国,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涔涔。现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转眼瞧见小魔头仍在墙边笑个没完,夏子轩火冒三丈地冲将过去,嘭地攥住她手腕高声怒喝道:“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你究竟对我有何深仇大恨要如此陷害于我?”
他前世在学校里最喜玩单杠双杠,是以手劲儿极大。那丫头挣了两挣未能甩开他手,嘟着嘴斥道:“大胆!还不放开手!你可知我是何人?”
“‘河人’?我看你就是个‘鸟儿人’!”夏子轩手上加力扯住她便往殿内行去,“今日必得向陛下说个明白,否则我夏子轩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哎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使劲儿向后坠着身子不肯随他前行,急急地问道。
夏子轩心中那个气呀,我这都快被你害死了,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宫里这都什么人呐?他强压怒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小魔头,咬着槽牙从齿缝儿间生生挤出一句来:“本官——新任左司议郎夏——子——轩——”
“什么什么?你……你还不给我放开!”疯丫头这会儿的表情比他还无辜,尖叫的语气比他还凶狠,倒把夏子轩给弄懵了。他怔怔地撒开手,不明白对方何以听了他名字反应如此激烈。
小魔头揉着腕子恨声道:“有病吧你?成心的是吧?本宫要收拾田敬,你既不是他,在这儿跟着裹什么乱呐!真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说完闭紧嘴巴朝他重重一哼,不想两条青鼻涕却吐噜一下流了出来。她倒不嫌丢人,扯过夏子轩的袖子一擦,霍地扭过身子大步行去。
“什么?我裹乱……喂——我的衣裳,你干什么?哎哎……你别走啊……”
亏得继德皇帝不是个昏君,问明缘由倒也未对夏子轩严加苛责。只可怜老相张潜偌大年纪被一锤砸得口吐鲜血,若非他发觉有异已提前撤后一步,恐怕这条老命便要交代在夏大人手中了。此刻张相虽怒火中烧,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每吸一口气胸中便有如针扎般刺痛。
不多时小太监引领太医上殿,白胡子老头儿一番望闻问切,躬身奏道:“启禀陛下,相国虽骨骼未损性命无虞,但内脏被重锤震伤,臣即刻返回太医院斟方煎药,只须按时服用静心调理,不出三月当可痊愈。”
继德朝外摆摆手道:“快去吧!”
见太医已匆匆行远,继德一巴掌拍在龙书案上,愤愤然道:“承平这孩子,真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他朝张潜望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子显,此次是朕亏待于你了……”
“万岁,微臣不……不敢!”莫说只是受了伤,纵是丢掉性命,做臣子的也不敢叫皇上陪不是啊!张相急忙出言相阻。他这一说话喘息得重了些,腔内登时痛得如箭穿锥刺一般,额上瞬间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爱卿切勿多言,身体为重啊!来人呐——”老皇帝端身而坐,“速备锦辇送张相回府!子显呐,”继德语气甚为关切,“呆会儿午朝,朕着人把禁足十日改为禁足三月吧,如此既封了百官的嘴,又可名正言顺让你在府中养伤。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
待万岁爷将殿内伺侯的奴才们也都撵下去,大殿之上便只剩了君臣二人。老皇帝双臂横撑在案上,向前探着身子问道:“爱卿,方才你说承平要整治的是田敬?”
承平乃是已故薛后幼女,太子华天睿吴王华天硕的胞妹,年方十五芳名玉襄,先前夏子轩讲述事情经过时已从众人插言中了解个大概。
“微臣所言千真万确!万岁,此事确系承平公主所为,子轩乃是受她所累,还望陛下明查!”未及上任的左司议郎夏大人跪在殿中屈声控诉。
“呵呵呵——”继德皇帝竟被气得笑了起来,“这个承平啊,多亏朕早朝时婉拒了田大人为子请婚之事,否则这时——呵呵——”他看了看俯首于地的夏子轩,“快起来吧,夏卿,说来还是你救了田公子一命呢!”
原来南妃与继德育有一女名唤云弥,封号忘忧公主,甚得万岁喜爱。这位公主容颜清丽性格温润,十八岁生辰才过得月余。中秋宫宴上,刑部侍郎田通借酒醉之机向圣上请婚,欲以长子田敬与忘忧公主婚配。而华玉襄那个小三八不知从哪里听说此事,一番打听下得知田敬长相普通学识一般,至今只顶着个秀才功名,而且三年前发妻病故,年龄比华云弥整整大了六岁,小魔头一怒之下牵了自己驯养的斗犬来找田敬晦气。也合该夏子轩倒霉,原本议定早朝散后田敬于中和殿面圣,可不知何故,继德早朝时忽然改变主意,直接回绝了田通,是以田敬未得入宫,夏子轩却阴差阳错地被这位禁宫小霸王整治了一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夏子轩只觉得冤深似海欲哭无泪。
“原本朕意,今晚举家宴,你也好与南妃见面一叙亲伦,不过现下嘛——”继德瞧着底下这位狼狈不堪蔫儿得跟霜打茄子似的臣子,“算了,还是改日吧!爱卿也暂不必去春坊了,回去缓缓乏,明早再就任吧!”
明摆着老皇帝对此事已不予追究了,夏子轩感激得什么似的,大礼叩拜连声言谢,这才松了口气退出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