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终是落了山,薛瑶给皇后行了大礼,慢慢顺着石子小路往宫外走去。
天边有些绯丽的云霞,因是五月间,晚风拂来仍是带了些许燥热,却给薛瑶冰冷的身体带来几丝暖意。
为什么要伤心?是因为冲哥儿的婚事吗?薛瑶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
可大燕宗室子弟谁不是早早儿地就把婚定下?在大婚前有几个通房丫头不算稀奇,便是有了孩子也属正常,就是萧宇宣不也是在娶太子妃之前就有了萧冲吗?
冲哥儿在这方面,已是干净到成了特例了。
就算现在不论婚事,将来也总有成婚的那一日,到那时,你也要象今天这般暗自神伤心痛难忍?
薛瑶叹了口气,心里已乱成了一团麻,虽然头痛欲裂,她还努力挺直腰背不紧不慢地走着,强忍着眼里涌上的淡淡的湿意。
顺着石子甬道一路前行,前面就是宫街了,一个穿天青色常服的年青男子迎面走了过来,离薛瑶已是很近了,袖口袍边的金色凤纹在暮色中闪着微光,显示他的皇子身份。
薛瑶咬了咬牙,闪身站到一边,等着他走过去。
谁知那人却在她身边站住,微挑的凤目向她看过来,淡淡道:“见了本王,难道你不应该跪下行礼吗?”
薛瑶双手握拳,恨不能将他狠揍一顿,然而周围的朱墙红瓦在不断地提醒她,这里是皇宫,是萧家的地盘,乱来不得。
她的双膝略弯了弯,算是勉强行了礼,薛瑶懒得和他纠缠,便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手腕蓦地一紧,薛瑶慢慢转过头,正看见萧一鹤的脸向着她压过来,他的脸背对着光线模糊成一片,只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血咆哮着涌上头顶,薛瑶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手腕一拧,挣脱了萧一鹤的束缚,反手一掌已打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跟在秦王身后的安文被唬得脸上顿时没了血色,薛瑶压抑着自己愤怒的喘息,将扬在半空的手缓缓捏紧成拳,慢慢放回到身侧。
萧一鹤眸色更亮,锐利得好象两把刀,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脸颊,突然笑了笑。
“还真是一只小野猫,太不守规矩,不过本王还就是喜欢你这个调调。”他把脸凑近了些,薛瑶手一动已被萧一鹤紧紧攥住,动弹不得。“本王让你打过第一次,就绝不让你能打第二次……手怎么这样冷,生病了还是……伤心了?”
薛瑶咬紧牙,把脸凑到一边,嘴抿成一条线,满脸倔强一声不吭。
又是这个表情!那一夜,纵然痛到全身抽搐,她也是这般紧紧抿住嘴唇,不发出一声低哼,更不会出声求饶,只是睁大那双黑亮的眼睛,牢牢盯着他,满腔恨意。
“嫁猫嫁狗也不嫁给萧一鹤!”
至少她还是想嫁的吧?萧一鹤自然而然想到萧冲,突然烦躁起来。
“姚家是江南大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姚家大小姐才貌双全声名远播,就是脾气大了点儿。不过这也没什么,冲儿不是能忍么?”
有些话是在路上就已想好,可现在说出来却别扭得紧!萧一鹤感到被自己攥在手里的胳膊突然放松了些,他惊讶地看见薛瑶把脸转过来,嘴角微挑,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方才我还在心里想,皇上赐婚必是为了冲哥儿好,却不知能好到什么地步。听了王爷的话,薛瑶算是明白了,姚丞相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岳丈啊!薛瑶定鼎力促成此事,也不枉王爷提点之恩。”
萧一鹤愣了愣,立刻醒悟到自己想错了人,他倒没有懊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薛瑶,这个女子总是能给他不一样的惊喜啊。为什么就不能是他的女人呢?
回府后,天已经黑定了,凝翠让厨房里送来饭菜,心事重重地坐在薛瑶对面,看着她吃饭。
“凝翠,你都这样看我一路了。”薛瑶叹了口气,把碗放下:“你也盛饭来吃,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
凝翠却坐着不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姑娘有什么打算?”
薛瑶嘴里塞满了东西,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
“能有什么打算?冲哥儿还小,那位姚大小姐也没到成婚的年龄,就算要把这门婚事定下来,等冲哥儿回来后再准备不迟。”
凝翠都快要哭起来,急道:“婚事若定下来,姑娘怎么办?姑娘难道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薛瑶突然觉得口里的东西味同嚼蜡,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会不甘心会嫉妒有想法?秦王萧一鹤如此想,才会有在宫中的那一番说辞,他大约觉得女人一旦嫉妒起来便会丧失理智,期待自己从中作梗坏了冲哥儿的好事。凝翠也如此想,在屋子里间收拾柜子的燕嬷嬷,此时站在月洞门前,似乎也有话要说。
她扒着碗里饭粒,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皇上的主意,连冲哥儿都只有答应的份,还能怎么样呢?”
凝翠闻言只觉得一桶雪水自顶上直浇了下来,呆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那可怎么好呢?姑娘和王爷并无半分血亲,若王爷娶了亲,那人明白事理也还罢了,偏又是个不好惹的,哪里又容得下姑娘?若是回薛家老宅,只怕少不得受人欺负,到时姑娘又能往哪里去?姑娘为郡王爷竟是白****这些年的心!”
薛瑶见她说得伤心,也只觉得两眼酸涩,春嬷嬷忙过来打浑把话题混了过去,打水洗漱后,各自歇下,薛瑶在床上辗转难眠,又哪里睡得着?披衣下床后,自柜子里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拿出萧冲素日的来信慢慢翻看,翻到最后心中突地一怔,便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凝翠被她吵醒,进来一看,奇道:“深更半夜的,姑娘不睡觉,在找什么?说出来我和姑娘一起找。”
薛瑶抬起头来,急道:“你还记得那根黑色的手绳么?掺了金线,上面有颗蜜蜡的……”
凝翠唔了一声,垂下眼睑,薛瑶看了看她,在床边坐下,笑道:“你若收起来了便告诉我,免得我着急。”
凝翠暗自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笑道:“上次姑娘给王爷送棉袄的时候,奴婢随手把手绳塞进棉袄的暗袋里了。”
薛瑶猛地站了起来,怒道:“你……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自作主张?”
凝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若告诉了姑娘,姑娘会答应么?自那日在白府里,您跟着六奶奶学了金刚结的编法,便回家和自己较劲,费了整整一卷线,就编出了那么一根手绳,光蜜蜡就挑了二十几颗,还不满意。我跟姑娘这么些年,您给谁编的,难道我还不清楚么?”
“我不想姑娘白白费了那么多心血,那人却不知道,我更不想以后姑娘日日看着那根手绳发呆。姑娘既然心里有他,就该告诉他,若他心里没有姑娘,咱们自然死了心,可若他心里有姑娘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也省得日后后悔……”
薛瑶头痛地坐回床边,轻声道:“你起来睡去罢,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做主。这次便算了,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别怪我把你赶回老家去。”
凝翠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见薛瑶以手抚额,忙自暖壶里倒了一杯茶,待她喝完,又服侍她躺下,这才悄悄出去,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