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蔷薇的香味浸染在空气里,沉沉浮浮。
郡王府里,薛瑶处理家务已经告一段落,坐在凝芳院里紫藤架下做着绣活。风吹过,落英缤纷,花瓣如雨般落在她散落的乌发上,素淡的裙裾间,
院门打开,凝翠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在春嬷嬷不满的注视放缓了步子,走到薛瑶身边。
“喝水!”薛瑶头也不抬,把桌上的水杯向她推了推,凝翠接过,几口喝了个底朝天。
“姑娘,您说怪不怪,宝酼宫今儿突然派了个小公公来,说是请姑娘今儿进宫一趟……”
薛瑶忙抬起头来。“公公在哪里?”
凝翠忙道:“已是回去了。我原是要留他的,可他说,宫里忙着呢,并不敢躲懒,我看实在留不住,便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春嬷嬷叹道:“一说进宫我就紧张。前段日子,姑娘在宫里受的罪还少么?”
“怕也无益。”薛瑶站起身来,把绣品整理好,对春嬷嬷笑道:“嬷嬷,您帮我整理一下衣物,我这就进宫去。”
春嬷嬷忙进了屋内去打理,凝翠一边为她梳发一边疑惑道:“虽说宝酼宫的那位是殿下名义上的母亲,以前也没见她和殿下亲近过。后来出了事,越发躲得远远的,生怕受牵连。王爷开衙建府后,周贵妃还有礼送过来呢,她宝酼宫的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真真让人寒心!这会子,郡王爷不在府里,她要见姑娘做什么?”
薛瑶知道凝翠口里的殿下是前太子萧宇宣,知她终究改不过口来,想起以前在东宫种种,心中微酸,便笑道:“哪有精神猜这些,到了不就知道了?冲哥儿不在府里,咱们又躲起来不见人,这般还有麻烦找上门来,咱们也不能太软弱了,白白给人欺负了去!”
此言一出,连春嬷嬷都笑了起来,都道:“正是,这才是我们姑娘的本色!”
宝酼宫是燕国历代皇后的寝宫,整座宫殿由乌木造成,勾角飞檐,纤细雅致,屋檐及四周绘有泥金彩画,又不失端庄大气。
薛瑶走进内殿时,身穿常服的皇后杜氏正和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的周贵妃说着闲话,薛瑶分别行了礼,便矮身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垂首喝茶。
杜皇后向薛瑶伸出手,笑道:“你这孩子也太知分寸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快坐到本宫身边来,咱们几个好好说话。”
薛瑶知道推辞不得,只好告了罪,欠身坐到皇后身边的凤榻上,周贵妃拉着薛瑶的手细看,叹道:“已不住冷霞宫了,竟还得事事亲力亲为。我看你这手上竟还有没好的针眼,郡王府里按例应有十几个针线娘子,放着她们不用,你还得自己做针线不成?”
薛瑶忙笑道:“原是为冲哥儿备着的。府里针线上做的东西他不穿。”
周贵妃便用帕子捂着嘴笑道:“那是。你做出来的针线,别人哪里比得上?冲哥儿虽小,心里却是明白的。”
薛瑶见她笑得似大有深意,心中一惊,慢慢把手抽了回来,杜皇后便笑问道:“冲哥儿不是在外面吗?他过得还好?”
薛瑶不敢随意答话,想了想才回:“我并不知道他过得怎样。只是他月月都有信捎回来,据他信上所述,过得应是不错,便是辛苦些,也还撑得住。”
杜皇后叹道:“这样本宫便放了心。他倒底大了,天天在府里闲着,又能怎样呢?终不成个体统。你们……是不是都怪本宫狠心?”
薛瑶忙站了起来,垂首道:“薛瑶不敢。我想,就是冲哥儿也断不会有如此想法。”
杜皇后已把她拉着坐下,又道:“你也太小心过了,你和冲哥儿的为人,我岂有不知的?你们是不知道本宫的难处!宇宣不是我亲生的儿子,若管得紧了,必有人说后娘狠毒,若管得松了,又会有人嚼舌头,说倒底不是亲儿,是好是坏也不会放在心上……宇宣出事那会子,本宫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说着,眼里便滴下泪来。
站在一边的嬷嬷忙上前劝道:“御医一再吩咐娘娘要平心静养,怎的又哭起来?娘娘是母亲,二殿下是儿子,儿子孝顺母亲是应该的,难道倒有儿子指摘母亲的不成?娘娘若因伤心而病势加重,岂不是二殿下的不孝?二殿下就是天上也是不安的……”
周贵妃也是一脸关切,跟着劝慰了几句。
薛瑶垂首坐在旁边,听了暗暗冷笑,真正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但凡杜皇后对萧宇宣能有半分母子亲情,也不会看着萧冲在冷霞宫里挨饿受冻而不站出说一句话!这时倒说什么孝和不孝的,难道萧宇宣便是死了,也不得清静么?
她的手紧紧抓住身边衣带,按捺住心中不断翻腾的怒气,一声不吭。小宫女端着热水在杜皇后面前跪下,将铜盆高高举起,另有宫女和嬷嬷们服侍她净面梳妆,这一折腾又是大半个时辰。
眼看太阳西下,薛瑶又是不耐又是奇怪,她和皇后一共只见了三四面而已,远远不到陪她聊天解闷这般亲近的地步,这般正儿八经召她前来,一定有什么事情。
果然,皇后重新匀面之后,向薛瑶转过身来,笑道:“冲儿这一去,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落到了你身上,难为你也才刚刚及茾。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人故意为难你?”
薛瑶心里不解,面上却笑道:“府里总共也没有多少人,薛瑶倒还应付得过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刁钻的丫头媳妇。”
皇后笑着又问:“有没有什么身份不一般的,比如……仗着是冲哥儿的通房,就不把你放在眼里的?赶紧趁早儿打发了。”
薛瑶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低声呐呐道:“冲哥儿他……好象……没有……”
周贵妃握着帕子笑个不停:“好孩子,羞什么呢?冲哥儿的婚事定下来后,接下来就是你了。”
薛瑶只觉得心好象被人紧紧握住,猛然间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冲哥儿的婚事?
冲哥儿他要结婚了?
那个赖在她怀里,软软地叫她名字的男孩儿,不久以后就要和她分开?
他不是说要一辈子陪着她的么?
皇后的声音近在咫尺,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皇上怜他无父无母,他这个做祖父的自然要操起心来……已和姚丞相家换庚帖合了八字,竟是大吉,真是天做之合。大婚的程式仪仗,自然朝廷里有人负责,只是有一些琐碎事情还得累薛姑娘操持才行……薛姑娘?薛姑娘!”
有人在旁边轻轻推她,薛瑶猛地回过神来,这才醒起自己身处宝酼宫,这里实在不是失态的地方。
薛瑶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额头针刺般的疼痛,慢慢抬起头来。
“皇后娘娘说的是,但有吩咐,薛瑶照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