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瑟打开盒子，定睛一看，神色间顿时由安然变为惊恐万状，只短促地发出一声低呼，盒子抛落滚地，她身躯软软倒在椅中。暗香大吃一惊，忙去扶她，眼光瞥处，她也不由得失声大叫：“哎呀！”
一个东西骨碌碌滚出摔落在地上的盒子，圆圆的，黑乎乎似一团黑纱裹住了什么，又一滚，正好翻了个个，正面朝上，眉眼赫赫，竟然是个人头！后院内房，下人都是女子，这一来尖叫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忙着把颜瑟扶走，有胆大的婆子战战兢兢把那个人头捡拾起来。君隆赶来时，打翻的茶杯瓷盏碎片，混乱中踢的桌椅摆设，都已收拾停当，然而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惶惶不安、惊怖欲绝的气氛犹自未消。
君隆把那只盒子捧起来看，人头放置在盒中，是一张相当稚气的脸，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痛苦害怕的神情里满是绝望，黑甸甸一头好发，梳的宫妆。醒目之处在于这颗人头的眉心，人中，太阳穴和下巴各插一根极粗的金针，相互间以银线缠绕。
君隆把人头取出来，反覆瞧了瞧，没有其他特征，盒子里除了用来掩盖人头血腥的香料以外，也无他物。他把香料拿在手心，细细的拈了拈，觉得是宫中常用的香料，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向来不曾留心这些，所以也不能十分肯定。
“是谁送来的，这人呢？”
织翠早就跪着，带着哭音答道：“是一个管家婆子，她说是礼部欧夫人派来送礼的，送完就走了。”
君隆怒道：“随随便便一个妇人，她说是哪来的你就信，还亲手交给桓夫人，她身边怎能有你这般糊涂的丫头！”
织翠哭道：“实在是那妇人装束和举止都十分得体，这两天送礼的人又多，欧夫人和夫人一向比较熟稔，奴婢未作他想。奴婢该死！”
送礼人多，其实是给君府送礼的人多，有人说送给桓夫人，就把织翠唤出来应答了，欧夫人和颜瑟关系也不算紧密，可织翠多了个心眼，她在宫中也目睹那一幕，明知自家小姐是被容华妃视如眼中钉了，欧夫人显然是可以拉拢的，才从宫里出来欧夫人就送礼，想必有什么话说，正是存了这个念想，她才特别殷勤，哪知全盘的错了。
她是桓府下人，颜瑟的心腹，君隆虽然生气，也不便发作，只叫人把织翠软禁起来，看颜瑟醒来后如何处置，一方面派人追查那个“欧府管事妇人”，哪里还有半点踪影，欧夫人倒是回府了，听说司徒府的喜事，正着人打点礼物，君隆派人一查对，哪里有给颜瑟送礼这事。
不是欧夫人，多半是宫里送来的了。这颗人头象是一名宫女，香料、匣子，也是宫中之物。君隆素来谨慎，查到这里就不肯继续往下了，想着还是等颜瑟醒来。
颜瑟上一场病才好没多久，身子没好透，这一惊吓着实不小，还不仅仅是人头之故，她在皇宫中精神困扰本就到了一定程度，再经一吓，昏迷迟迟不醒。
梦中恶浪滔天，仿佛又回到轻生那日，她在冰冷的水里浮沉、挣扎，濒临绝望，可是这一次却为什么没有那双有力的大手和温暖的胸怀来支撑、环绕着她。她徒然地伸手乱抓，似是抓住了什么，圆滚滚的，一颗人头朝她诡异展现笑容，她惊叫着撒手，馀光只见人头上面插着的金针银线闪闪发光，似乎伴随着某种充满了恶毒的诅咒：叫你穿针引线！叫你穿针引线！
尖厉的诅咒渐渐变作一声又一声的长呼，比哭还惨万倍的笑，一个不着寸缕的身体在虚空中扭曲，被疯狂卷入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挣扎相较于漩涡强大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
漩涡缓缓逼近，黑暗中有怪物张开大口，欲将她生生吞噬。她想逃避，却避无可避，眼睁睁望着逼近的危险，却在那大口之中再度见到了苍白死灰的人头，那张脸面对着她，脸上的金针毫光闪闪，眼睛募地张开，却是两个血洞，血顺颊而下，表情显得痛苦，低低而嘶哑的声音：“我死得冤……还—我—性—命……纳——命——来！”
颜瑟失声惊呼，徒然用力，一双手乱挥乱舞，死人脸蛋迅速放大，狰狞中狞笑如狂。
“不！不要！”
颜瑟惊叫，一双手拼命的挥打，抗拒。
“小姐，小姐！”
“女儿！女儿！”
手上拍到什么，被抓住，但她死命挣扎开来，继续挥舞着。然后是整个身体都被人抱住了，一滴滴泪水落在她的鬓发上，面颊上，簌簌滚落到项脖之中。泪水温热，而那个怀抱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感觉。颜瑟昏乱的思绪中，似有一怔，然后茫然的停止了挣扎。
“女儿啊，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
颜瑟听得清楚一些了，困难地睁开眼睛，真是颜夫人抱着她，失态大哭。
“……娘。”
她低低地唤道，嗓子在梦中已叫得嘶哑。颜夫人的泪更是汹涌而出，紧紧抱住她：“可怜的孩子，你可醒了。”
颜瑟只觉得筋疲力尽，身上小衣俱为冷汗所湿，她神智有些茫然，轻声重复：“娘……”
“乖。”颜夫人抚摸她头发，“娘在这里。”
颜夫人治家极严，儿女在七八岁后，通常得不到她青睐。自她投水，颜夫人或是感念亲人险些永隔的痛楚，待她姊妹柔和得多了，但是这样的拥抱和态度，对于颜瑟还是陌生。可是心底里翻涌一阵阵恐惧，她说不上那是什么恐惧，只是把头一埋，埋进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颜夫人不住安慰，“我的孩子，你振作些，你心里的苦楚，娘都知道，但是你必须加倍地保重，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孩子，明白么？”
“孩子……”颜瑟不明白。
“是孩子。那回你病了，大夫说你可能有喜，只是时间浅短，没敢肯定。”
颜瑟终于钝钝地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一开始桓伊很高兴，后来就不提了，她也不提，因为实在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竟忘了这回事。一想到桓伊，那种心脏肺腑纠结成一团的难受又来，她茫然再问，
“我……孩子……？”
颜夫人替她擦干梦中所流的眼泪，叹道：“可不是。差点坏了，已经见红了，好不容易才保住。傻孩子，你是快做娘亲的人了，以后再不可悲喜过度，我也不会再让你受到惊吓了。”
她象一只保护小鸡的老母鸡，因为看到老鹰，看到潜在的危险，而勇气倍增，牙齿咬得咯咯的响，一脸的悲壮决心。
颜瑟的思绪完全跟不上母亲，只是怔怔的。后面突然有个人道：“好了，娘，二妹刚醒，人还糊涂着呢，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颜瑟又是一怔，目光落在颜夫人后面，看见颜琴。
姐姐？……姐姐好像……姐姐不是才生产吗？她怎么也跑来了？
颜夫人看出她的疑惑，叹了口气，道：“你昏迷不醒，三天三夜了，你姐姐急坏了，今儿刚能着地便执意要来。好罢，也是她诚心有用，你果然醒了。”
“三天三夜？”
颜夫人眼泪几乎又落下来：“傻孩子，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天，都是在用参汤吊命罢了。”
她不再多说，站起来道，“该饿了罢，我叫丫鬟盛粥来。”
颜瑟低下头，瞧向自己平坦的腹部，怔怔地自言自语：“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