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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犬夜叉(斗鬼神系列之一)(萧十一)

总序

公元2007年12月31日23点55分,某国警察总部。

新年即将到来,留守人员纷纷放下手边的工作,聚集在透明的玻璃外墙边,啜饮着自动咖啡机煮出来的不像咖啡的咖啡,一边难得轻松地交谈。不时有人望向远方,等待着落雪深处传来的新年钟声。

零时整,沉厚的钟声仿佛从天际扩散开来,为了保护民众惩治犯罪辛勤忙碌整年的人们齐声欢呼,相对微笑、拥抱亲吻,诉说新年祝福。

在他们身后,无数台同样忙碌了一年却没有机会迎接新年的计算机仍然沉默地工作着,一条二进制信息正在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虚拟世界中穿行,最后化为人类能够辨识的文字,出现在警察部长的计算机屏幕上。

“嘀——提示,总部直属特别部队异能第5分队警员,代号2077,于公元2005年追捕S级异能通缉犯Dr.Smith期间失踪,至公元2007年1月1日0时,失踪满两年。据《内部保密条例》第133条第4款,警员2077宣告死亡,绝密身份档案删除中……嘀——提示,删除操作完成,操作指令已存档……”

总部大楼外,数百门礼炮同时发射,一团团烟花升上半空,爆开,整片夜空和夜空下所有人的脸都被照亮。至少这一刻,世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充满绚目的光华,至少这一刻,似乎远离了黑暗与忧伤。

新的一年,一切皆有新的开始。

夜叉是佛教中的护法,在印度语里是YACHI,是梵文的音译,意译为“能啖鬼”、“捷疾鬼”、“勇健”、“轻捷”等,可以在佛教的经典中找到。

“维摩经”注:“什曰:‘夜叉有三种:一,在地;二,在空虚;三,天夜叉也。’”现在我们说到“夜叉”都是指恶鬼。但在佛经中,有很多夜叉是好的,佛教中的北方毗沙门天王即率领夜叉八大将,护卫众生界。

在古印度神话中,有关夜叉的来源说法不一。据《毗湿奴往世书》所述,夜叉与罗刹同时由大梵天的脚掌中生出,双方通常相互敌对。夜叉与罗刹不同,对人类持友善态度,因而被称为“真诚者”。其形象有时被描述为美貌健壮的青年,有时又被描述为腹部下垂的侏儒。

——无名氏

1

“铛!”

刘老根醉醺醺地从“咏柳巷”穿出来时,省城城中心的钟楼刚刚敲响第十二下报时的钟声。

今天是月初,上弦月在天空中平静地俯视下界,刘老根跌跌撞撞地朝钟楼的方向走了几步,借着酒劲,指着月光下巍峨的建筑破口大骂。

刘老根家往上数五代都是更夫,凭着这门家传的手艺,他的祖辈都娶妻生子,一家人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

但到了刘老根这一辈,不过短短二十年间,民国开放贸易,降低关税,洋人的钟表潮水价涌入国内,中等以上人家都将钟表作为生活必需品添置,这一任省长更亲自请来洋人设计师,建起了江南第一座钟楼。

有了精密刻度的钟表,人们不再使用更漏这种原始的计时方法。没有人再需要更夫。

“洋人能安什么好心肠,啊?洋人的东西哪是随便用的,啊?”刘老根打了个酒嗝,劣质土酒的后劲甚大,冲得他头昏脑涨,张眼看去尽是重影,“那都……都是用妖法造出来的!迷得你们连……连祖宗都不要了……我就等着,啊,等着看,早晚有你们哭的时候!”

夜已深沉,白日里似乎永远拥挤狭窄的街道此刻显得空旷而寂静,隐约传来的一两声犬吠更突显了这静。刘老根的叫骂声随着看不见尽头的街道传出去很远,在远处空洞地回响。

酒劲越来越大,从刘老根嘴里吐出的渐渐变成含糊不清的嘟囔,他踉跄走到街边,想扶墙稳住东歪西倒的身体。

上弦月钻进云层,光线忽然变得暗淡,刘老根的醉眼本就看不清道路,这下更是一脚踩空,整条右腿陷进道旁的污水沟里。

冰冷的污水湿透他的裤腿,刘老根被激得打个寒战,酒倒清醒了几分。

他拔出右腿,低头看了眼,裤腿上沾满黏腻的污物,一股恶臭味呛得他差点流泪,这条裤子算是报废了。

人倒霉起来真他妈没完没了。刘老根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眼角忽然瞥见异样,他下意识转头,看到一条黑影从街对面的墙上一闪而过。

“谁在那儿?”刘老根喊了一声。

静了片刻,对街两家商铺间的夹缝里慢慢透出一个黑影。影子先是投在墙上,慢慢慢慢地越变越长,从墙上延伸到地面上,渐渐接近刘老根脚边。一阵冷风吹过,刘老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背靠住墙壁,瞪大眼看到一条老狗颤巍巍地走出夹缝,趴到地上。

“操!”刘老根忍不住骂道,居然被条狗吓住了。再看那狗静悄悄地伏在那里,头枕在前爪上,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没精打采地看着他。刘老根将近半个月没尝到肉味,此刻左右无人,心中突然起了贪念,这像是条野狗,不如……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那狗忽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摇着尾巴缓缓走回夹缝。

刘老根早把它当成到嘴的美味,急忙横过街道,跟着钻进了夹缝。

谁知那夹缝甚是狭窄,狗走得轻松,刘老根却只能把双手紧紧贴住大腿,侧着身子行走,稍不留意肩头就会与突出的砖块相撞。再加上脏裤子湿答答地贴着皮肤,恶臭一阵一阵,异常难受。刘老根好几次想要放弃,怪的是,每当他脚步缓下来,那狗就会回过头,半开半闭的眼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中,刘老根总觉得,它的眼睛里充满嘲笑——连狗都瞧不起他!

“该死的,老子今天跟你耗到底!”刘老根怒火上冲,恶狠狠地瞪着那狗,醉眼中那狗似乎变成了肥胖的房东,变成了酒铺的风骚老板娘,变成了放高利贷的地痞……变成所有曾经拿轻蔑嘲笑眼光看过他的人,而他今天要把他们全都剥皮拆骨,吞下肚去!

刘老根的食欲转化为恨意,那狗却仍是懒洋洋要死不活地看着他,直到刘老根又开始艰难地挪动,才转身继续慢慢前行,尾巴在身后慢悠悠地摇动。

夹缝长得出奇,刘老根快筋疲力尽时,上弦月又穿出云层,他眼前忽然一亮,看到了不远处的出口,顿时精神大振。那狗抬头望了望月亮,晃着尾巴慢慢地走出夹缝,刘老根怕跟丢了它,急忙加快速度,蹭破了几处皮肉,终于也钻了出去。

刚钻出夹缝,眼前突然黑了。刘老根先还以为月亮又被云层挡住,抬头一看,却看不见夜空。他愣了愣,上下左右张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黑暗。

刘老根活了六十余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彻底的黑暗,像是……像是整个大活人被关进一个密封的匣子,或者被刺瞎了眼睛,像是这个世界从诞生之初便没有过光亮,只是浑然一体的黑暗。

黑暗中猛然听到“咔咔咔”的怪声,刘老根吓得发抖,却发现自己根本一直在发抖,那怪声就是他牙关打颤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刘老根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却不停胡思乱想,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时,左腿忽然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似乎有东西在黑暗中扯他的裤角。

刘老根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又扯了扯他的裤角,低叫了一声:“汪。”

原来是那条狗,刘老根这口气又缓回来,感觉比先前还好些。这静止一般的黑暗会让人怀疑自己也融入其中,成了黑暗的一部分,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别的活物在,就算是条狗,也能安心许多。

那狗又来扯他的裤角,刘老根心中一动,朝它扯的方向迈开一步,果然那狗立刻叫了两声,贴着他的右腿蹭了蹭。

刘老根的右腿被污水泡得冰凉,狗的体温贴上去非常舒服,他不禁一乐,道:“原来你是要我跟你走,好,我就看你把我带到哪儿去。”

跟随那狗走了数十步,刘老根眼前渐渐有了微光,他大喜,加快脚步再走一段,已经能看清前方三五步远的狗和周围景物的大致轮廓,刘老根这才发现原来身在江南常见的雾中,刚才那纯粹的黑暗只是因为这雾特别浓,不透光而已。

想通了这点,刘老根恐惧全消,又开始打狗的主意,盘算该怎么下手。

他盯着那狗的背影,边想边走,脚尖忽地碰到什么,刘老根低下头看,原来踢到一块石头。他心道就是这个,弯下腰伸手去摸,打算搬这块石头来砸狗。

触手处有点奇怪,这石头大部分是圆的,又有些奇怪的突起,还长着挺茂盛的草。刘老根摸来摸去摸不出所以然,干脆扯着草把石头提起来,凑到面前,定睛一看。

这哪里是块石头,原来是一颗人头!

人头满脸血污,颈下还连着一大块撕得乱七八糟的皮肉,一双鼓起的血丝满布的眼睛正与刘老根四目相对。刘老根喉头“咯”一声,迸出半声惨叫,甩手就把人头丢了出去。那人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右耳着地停住,一张脸仍然朝向刘老根,蛤蟆一般突出的眼睛盯着他,眼里似乎还有刘老根最恨的轻蔑嘲笑。

刘老根吓得双腿战栗,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也不觉得疼,翻过身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逃。

身后仍是那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浓雾,刘老根现在哪还顾得上怕黑,偏偏雾中又转来响动,刘老根刹住爬行的动作,战战兢兢地抬头。

浓雾中隐约有个身影在接近,看轮廓是个人,刘老根差点喜极而泣,刚想呼救,张大了嘴巴却突然觉得不对,这人——这人——太高了!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张他很熟悉,又陌生,出现在此时此刻令他的恐惧更上一层的脸!

刘老根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西历九月一日,星期一,晴。

天刚蒙蒙亮,省城城南平安巷尾的一间老宅里,“吱嘎”一声,传来年深日久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名少年稳步从门内走出,微微仰起脸,站在晨曦的淡淡阳光下。

这少年身量甚高,****的上身虽然没有块状的肌肉,却结实匀称,面貌平凡,眉目间天生一股忠厚诚恳的味道,让人一见之下心生好感。

他叫孟蹈仁,今年刚满十六周岁,是南派咏春拳现任掌门孟存正的独子。

孟蹈仁学武颇有天分,小小年纪就得了他爹几分真传,孟掌门自豪之余又进一步要求他文武双修,于是拜托省城的老友为他取得了省城一中的入学资格。孟掌门在乡下经营武馆,把孟蹈仁和孟夫人送到了省城。

头天到省城,第二天便是开学日。孟蹈仁清晨起床,循着乡下养成的老习惯,先在庭园里赤膊打了一趟咏春拳,出了一身汗,再走到井边,打了桶井水上来擦身。

庭园里很安静,东南角一株梧桐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款摆,以孟蹈仁的耳力,自然听到枝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他怔了一会儿,这风过树梢的声音与沁凉的井水,都让他想起昨天刚刚告别的乡下的日子。

不过孟蹈仁天生不是多愁善感的纤细人,他想一想,也就只是想了一想。

擦干身体,孟蹈仁转身回屋。屋里也很清静,原来看房子的老仆回了乡下,现在整间孟宅只剩下孟家母子二人,而孟夫人昨天忙着收拾整理,折腾了一晚上,刚睡下,只在堂屋的案几上留了五毛钱,算是孟蹈仁入学第一天的早饭钱。

孟蹈仁回到自己房内,换上省城一中黑色仿军服式样的校服,不太习惯地对着大立柜上的镜子照了照。孟夫人还没来得及打理细节,镜面上铺着厚厚一层灰,孟蹈仁拿手去抹,越抹越花,半天也没看清自己穿上校服是怎生模样。

好在他也不是在意外表的人,看不清便不看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开始整理书包。

报到的时候校方发了课表,孟蹈仁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他没读过西学,不太明白化学物理之类的科目是什么东西,只好按图索骥,把封皮上有类似字眼的课本都塞进包里。

时候差不多了,孟蹈仁踏出家门,刚从短短的平安巷穿出来,便听到“铛”一声巨大的金属碰撞声,些微的间隔后,又是一连串同样的声音,总共七声沉稳厚重的钟鸣在整座省城上空回响。

孟蹈仁抬头望向东南面,越过江南水乡栉比鳞次的浅墨色屋脊,省城新建成不久的钟楼伫立在城中心。高高的尖顶直刺向瓦蓝的天幕,一小格一小格的彩色玻璃镶嵌出别致的图案,在初升的朝阳下闪亮地反着光,一群灰仆仆的鸽子绕着钟楼飞翔,似乎对钟声已经习惯,一圈接着一圈,飞得甚是悠闲自在。

孟蹈仁站在路中间傻愣愣地望了钟楼好一会儿,直到七声钟响停了才继续往前走,来往行人见多了这种初到省城的乡下小子,不以为意地绕过他自走自路。

又走了没多远,孟蹈仁望见前方巷口有个包子铺,他摸摸裤袋里的五毛钱,直走过去。

包子铺前挂着“两毛一个,五毛三个”的水牌,孟蹈仁摸出五毛钱,冲肥头大耳的老板招呼:“麻烦你,三个肉包。”

“来了来了。”老板笑眯眯地应着,一手接钱,一手麻利地揭开蒸笼盖,用桑皮纸袋装了三个鲜肉包子。热腾腾的肉包香气扑鼻,孟蹈仁咽了口口水,伸手去接。

手刚碰到纸边,斜后方突然蹿出一条黑影扑上来!

孟蹈仁来不及多想,指尖点中袋底,纸袋立即像被大力抛掷一般升到空中,他再向下摆手,拳头不轻不重地击在黑影背上,食指和中指关节准确地轻敲两处穴道,正是咏春拳的精华——“寸劲”,攻敌要害,以三分力搏七分力。

“砰”一声响,黑影坠地,发出半声哀鸣。

孟蹈仁收回手,摊开手掌,被抛到空中的纸袋这时才降下来,准确地落在他的掌心。周围不时何时多了一帮围观的闲人,他这几下干净利落的表演立刻赢得一片掌声和叫好声,少年用空着的左手搔了搔后脑,咧开大嘴憨憨地笑。

再看地上的“黑影”,原来是一条皮包骨头的流浪狗。那狗怕是有些年岁,皮松肉垂,背上一块块与毛色迥异的癞斑,一双堆满眼屎的老眼毫无神采,叫声也是有气无力。这样一条奄奄一息的老狗,想来是饿疯了,才会被肉包的香味激出最后一分胆量和勇力。

孟蹈仁俯身看它,那狗像是被他打怕了,翘着屁股猛往后缩,又不敢起来,夹着尾巴直打哆嗦。

围观者中几个流氓起哄:“宰了它,小兄弟,狗肉最补了,尤其是老狗,狗鞭比牛鞭管用!”

“要不我借你把刀,你拿狗肉,狗鞭给老三?”

旁边一位想必就是他口中的“老三”,大怒之下抬脚踹过去,“滚,你他妈才紧缺狗鞭呢!”

孟蹈仁不太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这些城里人想伤害这条老狗,看到那狗瑟瑟发抖的惨样,他不禁皱了皱眉。孟蹈仁喜欢狗,乡下人家家家都养看门狗,大人忙着下田做活计时,狗就是孩子们最好的朋友,伤害朋友的事,善良的孟蹈仁是绝对不会做。

他蹲到地上,从纸袋里拿出一只肉包,掰开了,递到那狗嘴边。那狗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那狗也是饿急了,张开大口,“呜啦”一口吞下整只肉包。

幸亏孟蹈仁缩手缩得快,才没连整只手一齐变狗粮。那狗却不满足,伸出舌头舔他的掌心的油,腥臭的口涎涂了满手。孟蹈仁无奈地叹口气,掉转纸袋,把另两只肉包倒在了地上。

那狗立刻扑过去大啖,屁股朝着他,只剩半截的尾巴上下左右波浪鼓似的欢摇。孟蹈仁苦笑着站起身,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狗口水,又听得肚里一阵雷响,现在荷包空空,只好多吞两口自己的口水。

围观人众没看到想看的,失望地纷纷散去,几个流氓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个傻子,操,跟卖豆腐花儿那个‘狗儿子’一样的傻瓜,自己不吃给狗吃,伺候畜生比亲爹还亲。”

“说不定******就叫‘狗孙子’。”

“说得好,‘狗孙子’,哈哈!”

包子铺老板也不悦地道:“少年仔,你要喂狗走远些,这么脏的狗在我铺子门口,我还怎么做生意?”说着拿了把藤条扫帚出来假装扫地,一扫帚挥向老狗,那狗倒也机灵,叼着肉包跑开几步,回过头望了孟蹈仁一眼,转身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孟蹈仁正望着老狗的背影,远处的钟楼又敲响了三声短音,代表现在时刻为七时半,孟蹈仁猛醒过神:八点上课,糟糕,他要迟到了!

第一天上课就迟到,老娘的手段肯定会在他身上好好练练!

孟蹈仁打个寒颤,不敢再细思下去,把书包往腋下一夹,纵身跃起。包子铺旁边是丈许高的小巷夹壁,他平地一跃,却轻轻松松就上了墙顶,也顾不得底下传来多少声惊呼,穿墙过户飞奔而去。

省城一中位于省城西郊。

或者像有本事的人都有些古怪脾性一样,有来头的学校也牛气哄哄地要显示与众不同。省城的地势自东向西缓缓升高,由平原悄然无声地转化为丘陵,直至西郊那一串糖葫芦般连绵起伏的小山头。号称江南最好中学校的省城一中便坐落在某个小山头顶部,青郁郁的树林由山脚蔓延至山顶,唯一一条曲曲折折的石径在林间若隐若现。

孟蹈仁站在山脚下,仰头,再仰头,直到脑袋快从脖子上掉下来,仍然没有望见应该存在于山顶的建筑群。

少年搔了搔后脑勺,有些发愁。

孟掌门那位老友在省城颇有些地位,大人物为孟蹈仁说了句话,省城一中校方便慷慨免去了他的入学考试,附赠报名分班一干繁琐事宜,孟少掌门只需掐准开学时间报到即可。

所以,开学第一天便是孟蹈仁踏入省城一中的第一天。

换句话说,可怜的孩子迷路了。

孟蹈仁虽然没到过省城一中,但他天生记性甚好,孟掌门曾向他描述过从老宅到省城一中的路径,他牢牢记在心里,今天在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小巷上空跳跃了一刻钟,居然准确地寻到了省城一中所在的小山头。

但那条缥缈如登仙之路的小径,他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了。

愁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快来不及,孟蹈仁叹口气,心想只有用老办法了,便闪身进入树林。

所谓老办法,是孟蹈仁在乡下莽莽森林中迷路时的笨办法:认准了方向走直线,不管前方是何阻挡,遇石劈石,遇树斫树,当然劈不动斫不断时仍然只有绕过去……

这小小山头上的小小树林当然比不得幅员广阔的森林,孟蹈仁顺利地行到半山腰,钻进一丛不知名的灌木,刚要穿出,耳边忽然听到说话声。

孟蹈仁四岁练气,内功已有火候,眼力耳力都远远优于常人,此刻稍一凝神,便清清楚楚听到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道:“我们巨鲸帮是最讲规矩的,只要七少爷交足买路钱,绝不会有人为难您。”

“买路钱”?

孟蹈仁伸出去扒拉枝枝丫丫的双臂一顿,为这熟悉的名词偏了偏脑袋。

乡下娱乐活动匮乏,成年人可以用造人来打发时间,小孩子们,尤其是练武的小孩子们,最大的爱好便是听十里八村唯一一位说书先生讲故事。这些大同小异的故事里,所有英雄人物必然都会痛打恶人,而所有的恶人必然都有两样祖传的营生:一,强扮民女;二,收“买路钱”。

孟蹈仁耳边似乎听到“砰”一声,胸中那把英雄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他毫不犹豫地掉转方向,迅速掩近说话人所在地,放轻了呼吸,透过枝丫叶片间的缝隙朝外看。

那是林间的一小片空地,五个身穿孟蹈仁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围成圈,将一名孱弱少年团团围住。孟蹈仁只能看到那少年的侧脸,脸色即使在阳光下仍然苍白透青,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他半张脸。

那少年忽然转眸,向树丛盯了一眼。隔着厚重的镜片,孟蹈仁看不见他的眼睛,却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射向自己,不禁愣了一愣,正怀疑自己被发现了,那少年却又别过脸去,面无表情地道:“要多少?”

五个年轻人相互交换眼色,一个前额垂着几绺鬈毛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自己的鬈发,笑道:“那得看七少爷您给我们多大面子。”

他一开口,孟蹈仁便认出他是说“买路钱”那人,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不会武功,面相也不是“满脸横肉”、“眼若铜铃”,与自己心目中的恶人差距甚大,不由得很是失望。

那少年似乎不屑与他们多话,打开斜挎的书包,拿出一只被涨得变形的钱包,没有半分迟疑地抛给鬈毛。

鬈毛接住钱包,打开,顿时眼前一亮,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气声。其余四人见到他的表情,纷纷挪动脚步靠近。鬈毛没空理他们,“刷”一声从钱包抽出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食指伸进嘴里沾了沾口水,眉开眼笑地数钱。

“住手!”孟蹈仁再也看不下去了,双足一蹬,整个人便从树丛中蹿了出来,劈手抓住鬈毛胸口,大声道:“把钱还给人家!”

他动作太快,一群专事敲诈勒索的职业地痞根本没反应过来,眨一眨眼头儿就被人拎在了手里。几个年轻人惊疑不定地互看了几眼,发现己方人数是他的五倍,又信心十足地围了上来。

“小子,你哪儿的?”

与盲目乐观的手下不同,被孟蹈仁拎着双脚不落地的鬈毛对自己的处境倒有清醒的认识:一百多斤被人家捉小鸡似的单手拎着,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肯定是有真本领的。鬈毛心里发虚,就忙着把后台抬出来,“我们巨鲸帮的事你也敢掺和,活得不耐烦了?”

“巨鲸帮?没听过。”孟蹈仁想了一想,江南武林头号人物孟掌门的公子当然不知道这类三教九流的小帮派,“不管你是什么帮,总之抢钱就不对!”孟蹈仁用他爹对付他那招,扯着鬈毛的衣领拉到极近,鼻尖几乎擦着鼻尖,眼睛瞪着眼睛,大吼:“还给他!”

鬈毛被他瞪得心惊胆战,吼得胆战心惊,脑袋一阵发懵,不知不觉竟真的把钱包递到他手中。

孟蹈仁接过钱包,满意地放开鬈毛,回头找那少年。大头转了一圈,只见到从枝叶交缠的穹顶透进来的阳光,林间风声细细树梢轻摇,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竟离开了。

不好办哪……孟蹈仁看着手中鼓鼓囊囊的钱包,眉头紧皱地烦恼,突然想起他刚才快要迟到,现在肯定已经迟到,着急忙慌地转身往树丛里钻。

他刚背转身,身后鬈毛一伙人揎衣撩袖,蹑手蹑脚地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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