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文我们可以得出,辩证法的核心本质是否定性,其于苏格拉底的词语反诘法中初次得以充分显现,受费希特—谢林哲学影响,弗·施莱格尔与黑格尔对辩证法的否定本质进行了选择性的引入与形而上学层面的提升,从而形成了浪漫反讽与概念辩证法。若进行细致分析,其实这两种具有相似理论旨趣的思维框架却体现为相异的逻辑结构:浪漫反讽主张否定之否定的无限性与终极目标的理想性,这决定了其螺线式的逻辑思维形状;概念辩证法则强调否定之否定的肯定性结局,设定理念回归的同一,这使其理论模式呈现为圆圈。实践辩证法应该是何种逻辑形态?是趋向于概念辩证法,还是趋向于浪漫反讽?这个结果将决定马克思是否也是一位善于运用反讽的浪漫主义者。概念辩证法的闭合性使其自身对辩证法的实质无法贯彻到底,而马克思对概念辩证法结构性的“改造”,使实践辩证法在历史发展中成为辩证法较为全善的表征样式。因此,当马克思实践哲学规设了人类历史运动的无限性以及共产主义的无终结,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实践辩证法向反讽的形式性趋同。
阿尔都塞在《保卫马克思》中指出,“(马克思)写了十部著作,又写了《资本论》这部巨著,但他从没有写关于辩证法的书”,但是“这种辩证法,就在马克思的理论实践中存在着,并且在那里起作用。马克思在他的理论实践和科学研究中用以把他的‘材料’加工成为认识的方法,正是马克思的辩证法”,“它的内容已经以实践状态存在于《资本论》和马克思的其他理论著作之中”。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具体分析,并将辩证法运用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之中,从而创立了《资本论》的方法论体系。可以说,从消除人的自我异化(私有财产)到实现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复归的共产主义,从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流通过程,以及各种经济范畴的考察,任何一个过程无处不显现着辩证法的特质,我们可以将马克思的现代性危机的救赎方案看做是实践辩证法。马克思认为,虽然“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尽管黑格尔的概念辩证法因只局限于一场思想内的风暴而遭到马克思的无情批判,但与反讽辩证法相比,黑格尔的辩证法不仅体现出了理论上的完善性与丰富性,而且他在法哲学中对辩证法的应用深深地启发了马克思。马克思延续了辩证法在其政治哲学中的使用,有所改变的是他将实践论作为辩证法坚持的立场,他所要求的是属人的辩证法。
一、批判性、否定性、革命性
马克思延续了黑格尔概念辩证法的否定性思维,认为实践活动是人的本源性的生命活动,人具有自由自觉创造性活动的本质,这决定了人是在对社会进行积极改造的过程中改造自身的,完成自我否定和自我超越的。“否定性”是人的生命自我生成与自我实现的呈现,正因为人的在场,因为人的否定性的生命本质,才使实践活动中人类社会的发展不能摒弃批判。马克思认为,辩证法的批判本质是“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理解中包含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它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这是因为“辩证法的批判是对‘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的批判性反思”。因此实践辩证法之所以具有批判性,就是由于实践主体即人的存在,以及实践活动的内在运行规律。马克思指出,辩证法的否定性“使现存事物显得光彩”,在其“神秘形式”上就成为了“时髦的东西”,而在其“合理形态”上,却“引起资产阶级及其夸夸其谈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
二、理论实践与政治实践的融合
阿尔都塞认为,实践是一个包含着特殊性存在的复杂整体,社会实践不仅仅是指生产实践(使用生产资料,把实物作为原料加工成日常用品),还包括政治实践(把社会关系作为原料加工成新的社会关系)、意识形态实践(把人的“意识”作为原料加工成新的意识)与理论实践(把人的具体活动作为原料加工成科学真理)。而“理论本身是以(各门科学的)现有理论实践为出发点而制订的”,因此理论也参与到实践活动的塑造之中,它“是一种特殊的实践,它作用于特殊的对象,并制造特殊的产品,即认识”。援引列宁的话“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实践”,阿尔都塞得出如下结论:马克思的政治实践需要有为实践充当基础的实践理论,理论对于“它帮助产生或发展起来的”以及“由它作为理论而加以总结的实践”是至关重要的。马克思没有为我们留下一篇以理论状态存在的辩证法著作,而如果有这样的著作,它将是关于马克思理论实践的理论。但是,理论实践作为人的主体性的一种表现,它已内在于实践活动之中并以具体的形式展现了实践自身。马克思的实践辩证法所关涉的实践既是理论实践,又是政治实践,只是理论辩证法已经以实践的状态存在于马克思关于阶级斗争的政治实践中去了,理论辩证法在被实践整合与消融的过程中并未消失,任何缺乏这种融合的辩证法将不是真正的实践辩证法。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善于将实践认识上升为理论认识,并从中意识到理论辩证法在实践辩证法中的存在与地位。
三、属人性质的辩证法
不同于旧哲学所要解决的思维与存在的问题,马克思哲学的关注点在于如何调和实践与存在的关系。在黑格尔看来,人就是自我意识,但是马克思指出,黑格尔的自我只是“抽象地理解的和通过抽象产生出来的人”,所以人的本质的异化就是自我意识的异化,“对异化了的对象性本质的全部重新占有,都表现为把这种本质合并于自我意识:掌握了自己本质的人,仅仅是掌握了对象性本质的自我意识”。而在马克思看来,人是现实的存在物,“是肉体的、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人的本质通过现实的、感性的对象而表现出生命,人的本质的异化就是现实对象物的异化。黑格尔辩证法的和解是通过人对精神的承认来实现的,而马克思辩证法的和解需要人通过劳动在社会中占有自己的对象性本质,是人在实践中的创造性活动。在其辩证法运用的过程中,人的实践劳动是正题,异化劳动(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过程的异化、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是反题,共产主义是合题。马克思的实践辩证法就是人在改造对象世界中消除异化劳动从而实现自身自由的过程,也是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消除私有财产从而实现共产主义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