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说了那番话,就已经将决心表明了。所以,自那日后,他日日皆守在我的房门外,极为热烈的对我求亲,若我不予理会也罢,倘若说上几句拒绝的话,他便又换上副冷冷的模样,不多言不多语,只是一贯的重复他的话,说道:“阿缘,你定会属于我。”而他愈这样,我却愈惶惶不安,愈发觉得他仿若在逼迫他自己来娶我,仿若他不得不娶我。而我,心底愈发的无法平静。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十分诡异的梦,梦境里英招指着我,说他已与那萧姑娘成亲,让我不要再等他。我撕心裂肺一般的痛醒,大喝了一声,“英招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从床上坐起时,身上的冷汗已将中衣全都浸湿,我摸着脑门坐着,心跳如同打雷一般不受控制,只觉得若再这般下去,我就真的会死去了。这番缓了缓神,我撩开帐子想去桌边喝杯茶,却蓦地抬头,却见那重华着一身青衣,身影笼罩在门口的阴影中,一双眼睛死死的望着我。
我被他又是一吓,几乎踉跄着从床上跌了下去。
我撑着额头坐起来,摸着胸口颤了颤,有些惊魂未定的指着他,颤颤巍巍的道:“你在这里作甚?”
重华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窗外的月光在他的身上铺开,足够让我看清他眼底复杂的情绪,我不由愣了愣,我以为他除了孤傲的冷漠神情之外,不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里面含着愧疚、伤感、还有一丝丝的其他情绪,这般望过来,竟让我生生扎的移不开目光。我觉得奇怪,心上也不由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不由放下手来,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他站在我面前,青色的袍子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我又是愣了愣,却并没有握住他的手,自己撑了撑地砖,站了起来。
我走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浅浅的饮了一口,回过头去,见他依然站在那里,不由皱了皱眉,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淡淡的道:“穆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伤风化。请公子与人方便,自行离去了罢。”
重华仿若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依然站着没动,只是慢慢转过脸来,一双微微泛着桃花的眼睛,却始终凝着一层冰凉的水汽,唇抿着,不置一言的望着我。我不由身体僵了僵,慢慢的垂下了送客的手,心里突然间有些微怒。
我自知自己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从来都是认定了就不会回头的那种性格,与英招相遇、相恋的那些日子,至今都不能够轻易的忘记,就算他抛下我一个人在江湖上飘了两年,我也没有丝毫想要放弃这段感情的想法。所以,对于重华的告白,我委实觉得有些尴尬。虽然我总觉得这天上砸馅饼的好事,我这一生碰上一次就是好的了,但没想到,这回合着又砸了次馅饼,还是那种微微带着酸的,味道并不好,吃下去会肚子痛,让人很是为难的馅饼。
重华那般将我望了,许久,才极是冷淡的开口,“阿缘,那人若不再回来,你又当如何?”
我愣了愣,这番话他问了我已两遍,所谓事不过三,他说这些虽然极是冷淡,但却让我不由暗暗放在了心上,不禁脸色一白,嘴唇抖了抖,道:“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答我的话,只是一脸莫测高深的将我望着,待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却脚跟一转,推开门走了出去。
但他说的那些话却在我心底落了根,慢慢的成长成曲曲绕绕的枝蔓,不断的缠在心头,渐渐生疼起来。第二日清晨,我唤来一个婢子,使她出谷去查探英招的消息,我心情烦躁,从桃花树下挖出几坛去年酿的桃花酿来,抱着酒坛子仰在枝上喝的醉眼迷蒙。
我的酒量本来就很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般三坛子的酒灌了下去,脑子却还依然清醒,只觉得心底抽痛的厉害,更是害怕婢子回来告诉我英招与那萧姑娘成亲,不会再回来的消息,这样思来想去,只觉得搅和的愈发难受,终于忍不住“啊——”的叫了声,将手中的坛子扔了出去。
我很想问问重华他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许是知晓了些关于英招的事情。他是一个江湖人,在谷中常住,自然也听得关于英招的种种事情,想来对英招的事情也并不陌生。但,知道我已与他定亲,却宛若没事一般提出要与我成亲,这样如何不让我奇怪?只是,这样想着,心里的不安却愈来愈深,更是难以心如止水。我趴在桃枝上面,眼前是一片粉色的花瓣,几乎将我的眼都遮盖住了。英招,你的心里莫不是只有那重莲,若一辈子都找不到那重莲,你就一辈子不愿意回来娶我么?
迷迷糊糊间,我趴在桃树上睡了过去。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自己的青竹床上,而床头,搁置着一个白瓷的碗,里面盛放着一碗还余热气的汤药。我抚着额头坐起来,却听见门外有细细的声音在那里颤颤巍巍的说话,隐隐带着哭意,那是个婢子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姑娘真的很可怜,此番又这般伤情,以后那该怎么办?”
然后另外一个婢子的声音轻轻的叹道:“扶柳,莫要伤心了。你这幅样子,姑娘看了岂不是更加闹心。”
那叫扶柳的婢子声音愈发的哽咽,想是无法抑制一般,轻声的说:“可是若姑娘知晓主子他——他——”这般说着,声音愈发的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觉得有根弦被挑断,心脏处愈发的慌乱,直觉的发生了什么事,匆忙的从床上下去奔至门口,一把挥开青竹门,头痛欲裂的望着一脸震惊表情站在门外的婢子,我喘了口气,伏在门上,肃然道:“你们、你们方才说什么?”我抬起手指指了扶柳,喝道:“扶柳,你来说!”
扶柳脸上依然挂着泪,似乎被我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吓得不清,我又这般指着她,登时跪了下去,边磕头边泣声道:“姑娘,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
我冷着一张脸,撑着发晕的头,几步走出来,立在扶柳面前,缓了缓,终是压下了那口气,轻轻的道:“扶柳,你起来。”
扶柳跪着,依然带着哭音,悲戚戚的道:“奴婢不敢。”
这些年我待下人从来都是温和亲切,从来也不曾有过一丝的心神不定,而此时脑门上那条青筋却跳的极为欢快,心底愈发的烦躁,便也没有再顾着那好的脾气去细细安慰,极是不耐烦的一挥袖子,斥道:“起来!”
这话说完,伏在地上的绿色身影顿时顿了顿,想是又是惊吓住了,过了许久,她的身体动了动,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但头还是低着,脸上的泪痕隐约可见。
“扶柳,我问你,公子怎么了?”我撑着身体,努力按捺住心头上的不舒服以及昏昏沉沉的感觉。
扶柳抬起头,望我一眼,却支支吾吾的什么都不愿说。我终是不耐烦,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弄月,“弄月,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弄月自幼在我身边伺候,性格十分的坦率,从来也说不来假话,我本不愿这般逼她,但不知为何,此时却全然不顾平日里的温和,极是厉色。弄月被我这样望着,不由自主的噗通一声跪下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见她如此,不禁顿觉胸口一滞,忽然涌上一层不好的预感,抖着唇道:“是不是、是不是英招哥哥他不愿回来?”
弄月白着一张脸跪着,而原本站着的扶柳也噗通跪下去,及其压抑的小声啜泣。
我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顿时软了下去,喃喃道:“莫非英招哥哥真的不要金缘了。所以、所以你们才会那样说。所以、所以他也才会那样说!”眼前突然间一片昏黑,只觉得天昏地暗,身体犹如浸入冰凉的水中一般,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很长时间,我的耳边有声音急声道:“姑娘,姑娘,你醒醒,你莫要吓奴婢呀!”
脸上被覆上湿润的帕子,一个怒极的声音在头顶上不断的盘旋着,仿佛将所有的一切都要毁灭一般,但最终黯淡了下去,我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抚在我的脸上,轻声的叹息,却又有着带着一丝黯然,轻轻缓缓的道:“阿缘,你当真如此爱他?”
那般恍惚了许久,我才沉沉的醒来。仿若我睡了很久,在一个无穷无尽的梦里,那里有着无尽的微微苦楚。只是梦尽了,终究还是要醒过来,面对现实。我动了动身体,刚想唤弄月,却突然间听到屋外有人轻声说话的声音,不由再次愣住了。
那是个悲戚戚的声音,及小声的说话,“姑娘已睡了三日,现下这般模样,若主子地下有知,岂不心痛。”
然后另外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安抚道:“扶柳,你去歇歇,姑娘这里有我。主子的死讯你千万要瞒着姑娘,莫要刺激姑娘。姑娘体虚,万万再受不得刺激。”
什么东西破掉了?英招哥哥他死了?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刺眼的几乎让我想要掉出眼泪,揪着的心突然间就那样平息掉了。仿佛什么都没有,不存在了一般,空荡荡的。只觉得那片空白渐渐将我全身包围,那被掏空的部位,再也无法填补。
门被打开,我面色冰冷的望着踏进门来的弄月,词严厉色的道:“弄月,你告诉我、英招哥哥他怎么了?”
弄月手中的碗直坠地上,极是吃惊的望着我,道:“姑、姑娘,你醒了!”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凄然一笑,“弄月,你还要瞒着我么?英招哥哥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噗通一声,弄月跪倒在地,伏地膝行而来,双手抱着我的手臂,泪满于睫,抬头悲泣道:“姑娘,公子已经故去了。”
那伤情的往事,这般如同潮水一般的将我泯灭,我以为英招死了,那么我也就不该活着。一心求死,却反而累得身边的人时时担忧着我。而此时,能够重新枕在英招的怀里,感受他身上的温度,纵然那段往事带着微微的苦涩,却在此刻,也变得不再那么凄凉。
我抬起头望着英招的侧脸,用力将自己揉进他的怀里,很是轻声的道:“英招哥哥,以后,金缘再也不会离开你。”
搂在我腰上的手顿时颤了颤,然后不可自抑的将我紧紧的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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