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奇突然问:“哎,小兰,你想不想见这个梁永昌?”
吴小兰笑了:“你开什么玩笑,人家一个大作家能见我?”
宁奇说:“这你就不懂了。我问你,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你知道吧,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佳话千古流传。你知道作家的知音是谁,作家最想见什么人,最想听什么话吗?”
吴小兰说:“愿听赐教。”
宁奇说:“作家最愿意见的是自己的热心读者,最愿意听的是对自己作品的中肯评价,难道说你不符合这个条件吗?”
吴小兰慢慢说:“话虽然这么说,可是……”
“可是什么,就这么定了。下个星期天我把梁永昌约到我家来,你必须到场。”
吴小兰没再说什么,只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宁奇。
宁奇在热切的企盼和焦急的等待中熬完了一个星期,星期六上午一下课,他连饭都没吃,拉上梁永昌登上了开往黄龙的长途公共汽车。
一进家门,他发现吴小兰已经先到了。吴小兰今天很时髦,烫了的卷发配上一条素白的纱巾,显得十分青春靓丽。宁奇先向两人做了介绍,白兰芳一个劲地催着吃饭,众人入座。今天的饭菜不算丰盛,但是很实惠。白兰芳提出两瓶酒放在桌子上说:“这是小兰妹妹提来的,尽让人家破费。”
宁奇说:“提来就喝,也是人家一片心嘛,好在都不是外人。”他斟满酒,说道:“来,为了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干杯!”
四人举杯,一干而尽。
梁永昌很豪爽,也是好酒量,他不停地跟这个敬,跟那个碰,显得那么潇洒,那么自如。可能是气氛的感染,两个女人喝得也很踏实。吴小兰脸色绯红,举起一杯酒说:“来,我先敬大哥大嫂一杯。”
宁奇和白兰芳举杯一碰,三人干了。她又斟了一杯对梁永昌说:“这杯酒敬梁作家,认识你很高兴。”
梁永昌赶紧起立说:“不敢不敢,今天认识了咱们都是朋友,非常感谢,非常感谢!”说完,各自干了。
宁奇对梁永昌说:“人家吴老师对你的作品评价很高,你应该给人家谈点什么吧!”
梁永昌不无歉意地说:“说老实话,让我写,胡诌八扯能写点东西,让我说,就应了那句话,茶壶里煮扁食,有货倒不出来。”
吴小兰说:“梁作家太谦虚了吧!”
梁永昌赶紧打断:“千万不敢称什么作家,你就直呼其名,叫梁永昌,要么叫梁老师也行。”
宁奇说:“我看什么都不好,就叫梁大哥。”
梁永昌和吴小兰都笑了。
酒过三巡,他们很快扯到了文学的话题,白兰芳看自已插不上嘴,离开桌子进了厨房。他们从文学的社会性谈到文学的包容性,从文学的经济价值谈到文学的社会价值,从生活真实谈到艺术真实,从托尔斯泰谈到鲁迅。宁奇发现,吴小兰已非十年前不善言辞的吴小兰,梁永昌也绝非倒不出扁食的茶壶,他们都很健谈,而且在许多方面都有着共同的感受和见解。一句话,他们有共同语言。看到他们如此投入,宁奇找个托辞,离开了饭桌。
当宁奇再次来到饭桌上坐定以后,吴小兰劈头就是一句责怪:“我说宁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宁奇赶紧问:“敢问错在何处?”
吴小兰说:“梁大哥家里这么困难,你怎么不吭一声呢?”
宁奇说:“一来我还没来得及向你介绍梁大哥的情况,二来我想来想去,一时也是爱莫能助。”
吴小兰说:“什么爱莫能助,钱咱们帮不了,力总是能帮的。”
宁奇问:“怎么个帮法?”
吴小兰说:“我想着把梁大哥的儿子接过来在我们学校上学,和我们小刚作个伴,我带着。一个孩子也是带,两个孩子也是领,就像这饭桌上加了一双筷子,碍不了啥事。”
梁永昌说:“万万使不得,初次见面,怎么能给你们添麻烦呢?”
宁奇接过话头:“什么麻烦不麻烦,人家小兰有这个意,你就不怕寒了人家的心?既然小兰都决定了,那就送过来。”
吴小兰说:“就这么定了。”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的酒一个劲地喝,话一个劲地说,不知不觉已经从下午喝到上灯。宁奇说:“永昌你送送小兰,我帮白兰芳把家里收拾一下。”
梁永昌说:“好的。”
吴小兰也不推辞,叫上梁永昌说:“走吧。”
一放暑假,宁奇便投入到紧张的“三夏”中去。他家一共有七亩麦地,没用上一个星期,他和白兰芳便全部收割完,并且打碾入库,颗粒归仓。这天吃完早饭,宁奇对白兰芳说:“我想到梁永昌家去一趟,看看他家的麦子收完了没有。”
白兰芳说:“去就去吧,如果没收完,你就帮着干完再回来。梁永昌这个人,上有老,下有小,挺不容易的,要是有个女人就好了。”
宁奇说:“我也这么想。”
白兰芳说:“光这么想管屁用,你得帮帮人家呀!”
宁奇说:“别的事好帮,这事是狗吃刺猬,没法下爪呀!”
白兰芳说:“不是没法下爪,就看你上心不上心。我看这么长时间人家梁永昌和吴小兰来来往往的,好像就有那个意思,只要你从中一撮合,说不定能成。”
宁奇反驳道:“真是妇人之见,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家又都是两个文化人,有那个意思自己早就说明白了,用得着我去撮合?”
白兰芳指了宁奇一指头:“亏你还是个书理人呢,这么长时间了,连那么点事都看不透。我是看明白了,这两个人什么都好,也都有那个意思,但是梁永昌脸薄,说不出口,吴小兰是个女人,又不好主动说出来。他们的事就差个人从中间把这个话捅破,你不说让谁说?”
宁奇万万没想到,一向不言不喘的白兰芳居然能把问题看得这么清楚,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他问白兰芳:“依你说这话应该咋说?”
白兰芳神秘一笑说:“你没听人说,媒婆的嘴,胡捣鬼。你得动点脑子。”
宁奇问:“怎么动?”
白兰芳对宁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安顿一番,宁奇翻上车子,一阵风向梁永昌家跑去。
梁永昌的麦子已经上了场。见宁奇来了,好不高兴。他对宁奇说:“来得正是时候,明天打场正缺人手。”
宁奇说:“我又不是来打场的,今天来要给你办一件大事情。”
“啥大事情?”梁永昌问。
宁奇故意卖个关子:“对于你来讲,啥事最当紧?”
梁永昌愣在那里,想不出来。宁奇说:“人家吴小兰让我带了话过来,人家和你有那个意思,不知道你是啥意思。”
梁永昌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宁奇:“不会吧,上次我跟吴小兰提起这事,人家说是不准备找对象,领着小刚过挺好的。”
宁奇说:“说你是个书呆子吧,你还真是呆得可爱。你就不想想,人家一个大姑娘,你一提婚论嫁人家赶紧说,我要嫁人,我要嫁给梁永昌。”
梁永昌听完,哈哈一乐。他说:“论起条件我觉得我也配不上人家。你看我,进了窑门看见窑底,上有老,下有小,自个的事情没办好,人家嫁给我,那不是把人家累害了吗?”
宁奇有点儿不耐烦:“废话少说,你给个痛快话,到底同意不同意?”
梁永昌迟疑良久,说道:“只要人家不嫌弃,我还有啥说的呢。”
有了梁永昌这句话,宁奇二话没说,翻上车子往家就跑。
宁奇没回家,直接跑到小学来找吴小兰。见了吴小兰的第一句话就说:“小兰我最近碰上一件为难的事,几次想来给你说,又觉得不好张口。”
吴小兰说:“看你说的,你和我还有啥张不开口的,啥事?说吧。”
宁奇抠了半天头,总觉着不好说。吴小兰急了:“你看你,平时又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今天这是咋啦?”
宁奇表现出一种很无奈的样子,说道:“是这样的。梁永昌这家伙好像对你很有意思,他不好意思开口,让我过来和你谈谈,搞得我也很为难。”
吴小兰笑了:“我还以为啥事呢,看把你为难的。”
笑完之后,吴小兰正色问道:“梁永昌真是这么说的?”
宁奇也正色:“千真万确。”
吴小兰不作声,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钢笔。看得出来,此时此刻的她心情肯定很不平静。宁奇见状,对她说:“小兰你先考虑考虑,过两天我再来。”
吴小兰说:“这件事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像梁永昌这么有才华的人,谁见了都喜欢。可是他却偏偏遇上那么多的磨难,别的不说,就看那个没妈的孩子,也让人心痛。梁永昌的心思我不是没看出来,这件事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人家。梁永昌无论才华还是人品,都是很出众的。”
听完吴小兰的一番表白,宁奇心中一阵窃喜。他连忙说:“只要你有这个态度,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这样,我现在就去找梁永昌。”说完,就要出门。
吴小兰说:“你先别忙,还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很为难。”
“什么事?”宁奇问。
“你说将来事情一旦成了,小刚怎么办?”
宁奇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刚领着呀!我看两个孩子好得就跟亲哥俩一般,你怕什么?”
吴小兰说:“现在肯定没啥问题,那你说结婚以后再有了孩子怎么办?”
这一层宁奇还真的没有想到,现在吴小兰提出来,他反而没了主意。猛地,他想起了一件事,他一拍大腿:“对呀!”
吴小兰吃了一惊,问道:“看你一惊一乍的,什么对呀错呀,说出来听听。”
宁奇说:“小刚的事你不必犯愁,我会妥善安排的。”
“你会安排?”吴小兰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