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中考结束了,河阳中学成绩喜人,录取率打破了历史纪录。宁奇所带的初三(1)班更为突出,一共录取了七名。这个并不算很大的数字,在河阳中学是破天荒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吴学军被省体校录取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旋风,在校园里回旋着,传播着,旋出校园,在河阳传说着。宁奇像卸下了一副重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王校长比谁都高兴,这是改革开放以来打的第一个漂亮仗,他终于看到了民族教育的曙光。
放暑假的前一天,他把宁奇叫到自已的办公室对他说:“放假回家把高一的教材带上看看,下学期准备带高一。”
宁奇一听,连忙说:“不行不行。校长你是知道的,我连高中的门都没进过,怎么敢教高中呢?”
王校长说:“我看你行。至于说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帮你解决。”
宁奇说:“生活上我没有任何困难,两年来让我最头痛的是,随着教材难度的加大,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已知识的不足。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今天让我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别说让我教高中,教初中我都担心会误人子弟。”
王校长问:“你说的意思是?”
宁奇笑笑说:“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好意思在校长面前张口。”
王校长说:“你说,不要紧。”
宁奇一阵踌躇,说道:“我想到教师进修学院去进修两年,不知校长同意不同意。”
王校长感到很突然,他说:“上教师进修学院是要考试的,听说考题难度很大,你有把握?”
宁奇说:“只要校长你同意我报考,考试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想,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一个假期的时间,就是脱皮掉肉我也要把它拿下来。”
王校长不说话,一个劲地抽烟。他的心里很矛盾。让他去吧,眼下教师紧缺,高中更紧,再走掉一个教师,缺口将会更大。不让去吧,眼瞅着这是一件好事,不可轻易放过。对于宁奇而言,是一个提高知识层次,提高学历的极好机会。对于学校而言,是一个培养骨干教师的极好机会,这是提高学校教育教学质量的必由之路。思考之后,他对宁奇说:“你让我再想想,完了上校委会研究研究。”
新学年开学的时候,宁奇怀揣一纸录取通知书跨进了教师进修学院的大门。他没有辜负王校长的期望,他是经过自已的努力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入中文系的。看着高大的校门,看着鳞次栉比的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以及宿舍楼,他油然生出一种神圣感,一种幸运感。他感叹自已的命运,他说不清是命运多舛还是苦尽甘来。没有上高中的资格却有了上大学的机会,这难道是梦?
教师进修学院的学员全是成年人,中文系里的四十五个人里,大部分与宁奇有着相似的生活和学习经历,大家都因为各种原因耽误了学业,今逢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的盛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和宁奇同桌也是黄龙人,叫梁永昌。梁永昌和宁奇同岁,但是小了月份,高中毕业后因家庭出身不好而回乡务农,与宁奇同期考录为国家教师。相同的命运与相同的机遇,两个人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梁永昌学习十分刻苦,课余时间除了看书就是写作,一刻也不停。有一次宁奇问他:“我看你不停地看不停地写,是不是将来准备改行当作家呀?”
梁永昌苦笑一下回答:“当什么作家呢,还不是家里困难急生个方子。”
宁奇问:“此话怎讲?”
梁永昌说:“不怕你笑话,家里父母年事己高,长年有病,责任田无力耕种,我只能两头子跑,实在忙不过来,就得花钱请人代耕。家中还有个儿子,正上小学。仅靠我的工资,很难维持生计,只能靠写些小稿挣点稿费聊补家用。”
宁奇再问:“那弟妹在家干啥?”
梁永昌不无惋惜地说:“她是个好人,可是好人命不长。自从嫁给我,她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气,刚熬到我时来运转,她却突然得了绝症,前年去世了。”
看着梁永昌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宁奇没有再问什么。
一阵沉默之后,宁奇问:“能不能把你的大作拿出来让我拜读拜读?”
梁永昌说:“什么大作小作,想看你就拿去看吧。”说完,从床底下的纸箱子里拿出几本杂志,放在宁奇面前。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宁奇把杂志带回了家,他只能利用休息的时间来读这些课外读物。一个晚上,他把梁永昌的文章通读了一遍,让他吃惊的是,这位貌似农民的汉子居然有如此了得的文笔,这是一个人才!他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着文章里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想那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他更多的是想梁永昌,他惋叹他的怀才不遇,同情他的命运多舛。他忽然想到了吴小兰,是呀!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相识相知,兴许能成为一对郎才女貌的恩爱夫妻。主意已定,他决定在把梁永昌的文章先推荐给吴小兰,她上次到他这里找过书。
第二天上午,宁奇和白兰芳下地干活,一直到中午才回来。一进门女儿就说:“爸爸爸爸吴阿姨来过了,等你不回来,她把你的书拿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宁奇问道:“哪个吴阿姨?”
女儿说:“就是我们的老师,吴小兰阿姨。”
宁奇又问:“她还说啥了没有?”
女儿回答道:“她说让你放心,看完了他就还你。”
责任田的繁重劳动和三个孩子的繁重家务,迫使宁奇每个星期不得不回来帮白兰芳一把。第二个星期回到家,吃完晚饭他便向小学走去,他很想见见吴小兰。走进吴小兰的房间,她正在看书,领弟在一旁写作业。见宁奇进来,吴小兰很惊讶,直愣愣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宁奇打破了僵局,笑着问:“怎么,不欢迎呀?”
吴小兰好像如梦方醒,连忙说:“欢迎欢迎,贵客上了门怎么能不欢迎说?”
她回头对领弟说:“小刚,问舅舅好。”
领弟问道:“舅舅好!”
宁奇赶紧摸摸领弟的头说:“好!好!真是个乖孩子。”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糖,给了领弟。
他问吴小兰:“看来,你已经让领弟改了口。”
吴小兰说:“已经改了。他现在叫我叫妈妈,他的名字我也改了,叫小刚。”
宁奇说:“这样也好,至少从年龄上是合适的。”
吴小兰说:“不仅仅是年龄合适,更主要的是我心里踏实,从此以后我有了精神支柱。”
吴小兰说起来很轻松,很自信,可是宁奇的心里沉甸甸的。面对这母子二人,他有一种负罪感,他总觉得他欺骗了吴小兰的感情,让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痴情女子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现在他要做的是,如果能帮她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那么他的负罪感才能得以解脱。
他问吴小兰:“你真的不准备建立家庭了?”
吴小兰一声苦笑:“三十岁的老姑娘了,人老珠黄,高的不成,低的不就,怎么个找法?”
宁奇说:“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悲观,找对象虽然讲门当户对,但是我觉得更主要的讲的是缘分。不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吗?只要情投意合,就能走到一起。”
吴小兰说:“咱们先不说这些,你先说说你今天来的意图,是看我呢,还是要书呢?如果是要书,我已经看完了,你回家的时候可以带走。”
宁奇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我过来看看你。”
吴小兰笑着说:“能劳大学生老哥来看我,小妹感谢不尽。”
说完了客套活,两个人一时没了话说,都觉得很尴尬。宁奇随口说:“那些书你看着还可以吧?”
吴小兰说:“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事呢。这些杂志登载的文章都不错,我全部看了。我发现了一个人,一个了不起的人。”
“谁?”宁奇问。
“这个人叫梁永昌,每期杂志上都有他的文章。他的文章很耐读,让人回味无穷。”
“是吗?”
“是的。”吴小兰说。“他的文章的最大特点是感情特别细腻,以情动人,以情感人。”
“是吗?”
吴小兰很兴奋,像个文学评论家,侃侃而谈:“文学作品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作者主观世界的客观反映。读梁永昌的作品有一种感受,就是这个人很懂女人,或者说很懂女人的心。他好像一个从女人心地里走出来的男人,把女人的内心世界写得那么透亮,那么真切,在我们女人心中产生强烈的共鸣。我还这么想,这个梁永昌的妻子,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宁奇吃惊地望着吴小兰,几年不见,确实要刮目相看了。她对文学的热爱,对文学作品的评论是那么的专业,让他难以置信。
吴小兰说:“这些年我过得很苦闷,封闭的环境逼着我走上了读书这条路。读书是我的娱乐,读书能给我带来兴奋和快乐。读书让我重新树立起了生活的信心。我现在已经在学中文函授的课程,我要把它拿下来。”
宁奇说:“太好了。人就应该这样活着。早知道你对文学这么爱好,我应该多给你带些书来。小兰你知道那个梁永昌是谁吗?”
“是谁?”吴小兰瞪大眼睛问。
“是我的同班同学,还是我的同桌呢!”
“是吗?”看得出,吴小兰非常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