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十字军东征带给西欧的不完全是胜利和实惠,也有负面影响。十字军东征,使西欧广大劳动人民付出了重大牺牲,自不待言。就战略而言,也有重大失误之处。例如,十字军征服拜占廷,西欧教俗封建主暂时如愿以偿,痛快一时,但从长远的政治战略来看,这是得不偿失的错误。(1)侵略拜占廷彻底暴露了教会所标榜的十字军东征是为“解放”耶路撒冷,援救基督教教友的“神圣事业”的虚伪性,从而导致教会威信扫地;(2)更为重要的是,征服拜占廷就破坏了君士坦丁堡作为欧洲对东方穆斯林的前沿阵地和桥头堡的作用,使东南欧直接暴露在穆斯林攻击的目标之下。后来,奥斯曼土耳其人占领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反而成为土耳其人进攻欧洲的桥头堡,欧洲为防御土耳其人的进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3)十字军东侵及其暴行造成了穆斯林人民和欧洲基督教之间的长期仇恨和对立,遗患无穷。如今的中东和巴尔干诸多问题,从历史原因上来说,即可以溯源于十字军时代。不过,这些都是当时人们始料不及的。
11世纪的骑士和农民认为,十字军东征是西方在发泄剩余力量,海外的土地、财富和封地才是主要的诱饵。但十字军东征即使是在彻底失败前,也没有满足西方人对土地的渴望,只好在欧洲发达的农业发展中,寻求海外幻景无法带给他们的解决之道。
十字军东征并未因与伊斯兰世界接触,以及西方经济发展,而给基督教国家带来蓬勃的商业,既没有带来技术和产品,也没有输入精神上的武器——甚至连搜集奢侈品的嗜好和懒散的习惯都没有带来。因为西方的道德家认为,这些兴趣和习惯是东方的特性,是毒品,异教徒拿来送给抵抗不了东方魅力和魔女的十字军。十字军东征把西方的骑士阶层变穷了,不但未让基督教国家团结起来,反而大大刺激了国内刚刚产生的各种对立,十字军东征在西方和拜占庭人之间挖掘了一条鸿沟:拉丁人和希腊人的敌意,随着一次次十字军东征而加剧,导致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和1204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1099年在耶路撒冷,1204年在君士坦丁堡,这一次次远征并未导正风俗,圣战的狂热反而让十字军穷凶极恶,一路上暴行虐施、烧杀掳掠,基督教徒、伊斯兰教徒和拜占庭的编年史,都记述了此类暴行。十字军东征所需的资金,是教会征收重税、出卖赦罪的动机或借口。归根结底,无力保卫和守住圣地的军事修会都撤往西方,以便回去敲诈勒索。所有这些,足见十字军远征造成的负面影响了。
为尼采正名
提起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FriedrichWilhelmNietzsche)的大名,在西方哲学史上可谓无人不晓。作为唯意志论哲学的代表人物,他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同时也是卓越的诗人和散文家。是他,最早开始批判西方现代社会,并在其逝世一百余年后的20世纪,激扬起深远的回声,以至于后来的生命哲学、存在主义、弗洛伊德主义、后现代主义无不是以各自的形式对尼采哲学思想的回应。几十年来,在这位哲学大师的头上一直顶着一个更大的头衔——“法西斯的精神教父”,他的权利学说、超人哲学直接促成了希特勒的种族优劣思想,并随着法西斯的铁蹄在全世界肆虐,造成了无数“劣等民族”
希特勒在魏玛不仅瞻仰那里的尼采纪念馆,还接见效忠于他的冲锋队员们的悲惨境遇。
然而,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并不理解尼采。认为法西斯主义源于尼采,只是世人对于尼采和尼采哲学以偏概全的错误解读,是十分荒谬的。
尼采的骂名源于“二战”之后的思想大剖析运动。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全世界上百个国家和地区遭受战火的摧残,大量的“劣等民族”被种族灭绝政策迫害,成千上万的人民流离失所。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法西斯主义。战后,在对法西斯国家实施严厉制裁的同时,饱受战乱之苦的学者们也试图寻找、剖析和挖掘德国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产生的理论依据和思想基础,以期从根源上铲断法西斯主义。尼采则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他们认为,尼采的核心思想“权利意志”和“超人哲学”,正好反映了德国20世纪初期正在形成中的德国垄断资产阶级的愿望和要求,特别是向外扩张的欲望,希特勒也正是被这种唯意志论、非理性主义和主观主义所驱使,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实现“超人”统治世界的野心。这样,尼采就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法西斯之父”。许多学者还从历史渊源上探讨尼采思想与法西斯主义的相似之处,从而断定二者之间的传承关系。
同时,许多历史资料表明,希特勒确实对尼采“厚爱有加”:希特勒去过魏玛的尼采纪念馆瞻仰,和尼采塑像合照;曾经拜谒过尼采的墓地;《尼采全集》常常被希特勒当成礼物送给盟友,1943年墨索里尼60岁生日时就收到了这样的礼物。不仅仅是尼采本人,对尼采的家人也是“关怀备至”:1934年,希特勒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魏玛,在那里会见了尼采的妹妹伊丽莎白·费尔斯特·尼采,并参观了尼采档案馆;一年后,这位伟大哲学家的妹妹去世,希特勒为她举行了国葬。
于是,尼采的法西斯身份愈演愈烈,甚至在纽伦堡审判中,法国国家公诉人梅农就称他为民族社会主义的“鼻祖”。而在苏联20世纪50年代版的大词典里,尼采的词条竟是这么解释的:“极端反动的法西斯主义哲学家,法西斯理论的直接创造者。”
但是,客观地说,这些评价和剖析带有过于浓厚的政治色彩和个人感情成分。可以说,正是这些浓郁的粉饰掩盖了尼采的真实面目,扭曲了他真正的思想。尼采的语言很独特,他是这样来评价自己的语言的,“我的语言翱翔于所有诗歌之上一千英里”,“我和海涅对德语的应用远远地超出了其他德国人的水平”。此话听起来太过炫耀,但却是事实。尼采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极强的语言天赋,他的拉丁语和希腊语在学校时就是最优秀的,德语更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福柯以后的哲学家没有不承认尼采是其教父的,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艺术、文学、政治学等许多领域都可以看见尼采的影子。但也正是这种独特的语言,使得能够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他的哲学使用的完全是文学的语言,非常喜欢比喻,而且是隐喻。他也喜欢使用军事术语,比如说“我是炸药”,让人很容易将其与军国主义联系起来,而且很容易被断章取义。
尼采的哲学思想很超前,如他自己所说,“我的书都是写给200年后的人看的”,就像相对论提出时全世界能够真正明了的人不超过三个。直到他逝世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真正读得懂尼采的人也并不多,而这片面理解的结果就是曲解了尼采很多正确的主张和论断,给他扣上了“法西斯”的帽子。
如尼采哲学中被提到最多的“权利意志”(der Willezur Macht),很多人就把它当作尼采主张国家推行独裁、强调国家权利、服从意志的来源。其实,尼采所谓的权利意志是一个存在论概念,是一种“看待和描述宇宙的一般方式,看待世界的方式,而非某种本质现象,这个世界就是权利意志的世界。权利意志是解释宇宙万物的总法则和逻辑要求”。和叔本华的“意志”是超验的存在,是现象世界背后的本质不同,而尼采的权利意志只是经验的假设,就存在于种种表象之中,而非是现象世界背后的另一种本质。同时,这里所说的权利也并非政治权利,更不是独裁专政。海德格尔说:“尼采的权利意志就是命令,命令是主人”,但这与希特勒所追求并构建的绝对服从的帝国梦想是有本质区别的。因为,尼采所说的命令首先是“自己的命令”,命令是发给自己的,自己服从自己又自己克服自己,而不是外力强加的服从。尼采说:权利就是要做主人的意志,做主人就是权利。只有主人才能给自己制定价值。这里所说的“主人”,不是纳粹,不是希特勒,而是“人”自己。
在“超人哲学”中,同样也存在类似的误解。尼采笔下的“超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Superman,而应当是Overman。这里不是从进化论上理解的超人,而是从人的发展目标上说。杰斯颇斯(Jaspers)说得好:“随时随地都在驱动着他(尼采)的,既是对现今的人的不满,也是对真正的人、可能的人的期望。”一方面,尼采提出了这个时代的危机;另一方面,他提出了拯救的方向,这个方向就是超人。这与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所指的超人以及希望建立的“超人统治”是有本质区别的。
尼采与种族主义者也扯不上任何联系。确切地说,尼采是个世界主义者,他从来没有日尔曼高于一切的思想,对于“美好的文化”——如法国文化,他总是不吝言辞地赞美,推崇备至。尼采认为,自己接触到的最有教养的德国人都有法国血统,而法国人是和古希腊人在精神气质上最接近的民族。尼采对那些法国的天才们有着非比寻常的仰慕,他认为司汤达说出了本应该由他说出的话——“上帝唯一可被原谅之处就是他并不存在”,为此他甚至心存嫉妒。相反,对过分夸大德国的言词却批评得十分激烈。如在1870年普法战争后,德国国内盛行着普遍的日尔曼民族主义,认为日尔曼高于一切,德国文化比法国和英国都高级。尼采对德国人的无聊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他在书中写道,德国文化蔓延到哪里,就把破坏带到那里。而沙文主义,把人分等级则是尼采最讨厌的东西。同时,尼采也根本不反犹,他就说过海涅是最伟大的抒情诗人。犹太人总是有缺点的,有缺点尼采就可以批评,这与纳粹式的反犹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由此可以看出,无论是对于尼采的理论学说,还是他的理念追求,人们都存有了太多的误解;而史学家经过考证,更证实了法西斯主义源于尼采是无稽之谈。
首先,被希特勒所利用的《权利意志》一书中的思想,其实并非尼采本意,而是其妹妹篡改的结果。德国学者卡尔施莱希塔早在1958年出版的《尼采事件》一书便揭露出这一篡改事件。尼采的妹妹伊丽莎白·费尔斯特·尼采和他的妹夫都是极端的反犹太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尼采的后半生几乎完全靠这个妹妹照顾,她对哥哥的价值有着深刻的了解,一直在试图把尼采打扮成一个沙文主义、好战的日尔曼主义者,尼采生前可以制止她,但死后就无能为力了。尼采的总结性著作《权利意志》遗稿全部落在他妹妹手中,作为尼采死后的著作权人,她在30年代以尼采未发表的文章的名义编纂出版了一些作品集,其中就包括这本《权利意志》。当时,首版的序言是法西斯教育部长、斯图加特大学的一个哲学教授所作。在这些伪造的作品中,伊丽莎白和她丈夫加入了许多鼓吹种族主义的言论,如“高等民族(日尔曼民族)为争夺生存空间将不可避免地与全世界进行一场战争,它将是战无不胜的”。很多人就是依据这样的著作给尼采定性的,认定他是法西斯分子。甚至罗素都这样说:“他仇恨人类,所以我不喜欢他。”其实,罗素所看到的就是经篡改后的《权利意志》。而希特勒在各种场合所表现出的对尼采的“偏爱”,实际上,是对伊丽莎白突出贡献的表彰,假借尼采的名义进一步推广法西斯主义。
其次,除了这本被篡改的《权利意志》外,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希特勒的法西斯思想源于尼采。希特勒很可能读过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专门为其军队印过15万册,而这位未来的元首当时在西线当过兵。但是,这位纳粹首领能完全理解并领会尼采思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传闻希特勒由尼采思想启发,在监狱中所写的,为日后夺权大造舆论声势的纲领性宣言《我的奋斗》,所谓的尼采思想也只是引用了“超人”两个字,这与尼采所说的“超人哲学”有着天壤之别。
另外,许多声明法西斯思想源自尼采的著作,被证实是编造的谎言或者断章取义。其中,影响最恶劣的,是1940年在中立的瑞士出版的劳施宁(1887—1982年)编著的《与希特勒的谈话》一书。劳施宁是臭名昭著的纳粹分子,他冒充“纳粹最高层”人物之一顺利地推销出自己的回忆录。在他这本书中,他说希特勒总是引用尼采的话,而实际上劳施宁在1935年便流亡瑞士根本没有与希特勒交谈过。他之所以这么说,只不是为了推销他的回忆录。还有一些例子可以证明,尼采的思想经常被断章取义地引用。例如,“第三帝国”的御用历史学家魏尔茨巴赫一口咬定,尼采著作中提到的那个哲学家和统帅的形象就是希特勒,却闭口不谈尼采所指定的特定范畴。
通过对尼采思想、语言的剖析,我们认识了一个真实的尼采——一位桀骜不驯而又才华横溢的学者;通过对真相的披露,我们也认识到“法西斯教父”之说只是人们对于尼采以及尼采哲学的误解。很显然,他对哲学史的贡献应当被正确定位,他伟大的思想应当在更高的层面得到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