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伊始,陆续有严寒骤至的报道,“千年奇寒、百年不遇”的字眼令人寒战,好像冰河期在北极卧薪尝胆、积蓄了超强的能量,憋足了劲要在今年向南反冲锋似的。我的家乡东北已见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这种龇牙咧嘴的冷让人望而却步。即便我现居的江南,冷冬也来得八面威风,已有四次雪压翠竹的景观。不论户外、家里、办公室,都让人打寒噤。南方的空调也没见过这阵势,瑟瑟地、咕咕噜噜地舍不得把怀里的那点儿暖气吹给你。
往年过春节,飘萍异乡的我无论多困难,也要裹挟在世界最大的人类迁徙潮——“春运”里,磕磕绊绊地向家里奔。如今,牵我这只风筝的线已经断了,失母之寒砭心袭骨,用一次远行冲破坏情绪的蹂躏和严寒的囚禁是我这个春节的特例。
几个小时向太阳的飞行,终于突破了寒冷的围剿!泰国正是花木葳蕤、棕榈亭亭,花香暗袭,裙裾当风。
白雪的凄冷换成暖阳的旖旎,厚厚的防寒甲胄换成轻衫、短裤。当泰国少女将一串美丽的花环缀在颈项,我的泰国之旅开始了。泰国是东南亚最有风情的国度,也是欧美人冬季度假的集聚地。
泰国古称暹罗,一直向中国纳贡,直到八百年前北宋王朝江河日下、自身不保,泰国才退出天朝的荫蔽。泰族人多是古时为避战乱从云南逃难暹罗的傣族人,他们与我国的傣族一脉相承,风俗、习惯别无二致。泼水节,每户门前必备一大号水缸,有路人经过,一声“对不起”,话音未落,你已成了落汤鸡;街上车辆都成了降水龙王,那时的街道变成了河流。在我们的旅游路线上还留有“诸葛亮七擒孟获”的草庐,以致纪念。泰国人并不隐讳历史上与中国的渊源,其坦率精神令我心生敬意。
当晚即有人妖歌舞表演,这是泰国旅游的特色。在泰国,人妖相当于我国的大熊猫,是国宝。每年的妖后评选,比我们的选美还要轰动。人妖是我们的称谓,泰国称其为LADY BOY,绝无歧视贬损之意。怎样描绘人妖呢?外观具备了漂亮女人的所有要素,齿白唇红,千娇百媚,妖魔身材,婀娜多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用这些陈词滥调的女性专属词一定惹怒了一半人,有什么办法?男人改装的女人胜似女人。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以假乱真。“妖们”时而走下舞台撩拨观众一番,甚至把观众席的一位大老爷们儿拽上舞台“折磨”、“戏谑”。表演结束,“妖们”在院子灯火阑珊处摆出千姿百态、千娇百媚状与观众合影,那是收小费的。
人妖迷乱了人们对性别的判断,我不知应写“他”还是“她”,泰国法律规定人妖属男性,但不允许结婚。
他们的命运是悲惨的,从小进行阉割,以雌性激素催生女性特征,极大地摧残了健康,平均寿命只有三四十岁。要招揽游客,又要兼顾“妖”命,泰国毒蛇研究中心从金刚王蛇毒中提取了治疗激素后遗症药物,延长了人妖的寿命。做妖亦难矣!
人妖表演分正规和“色彩”两种,导游反复撺掇“看点儿来劲的吧”!利益驱动。大家以沉默抵挡,有香港、澳门、台湾导游事件前车为鉴,还是老老实实,不可乱说乱动。
浮船在桂河的清波中漂流,夕光融金,熙风抚面,两岸的椰子树、棕榈树郁郁葱葱,寺庙的金顶像庄重的承诺在晚霞中熠熠闪耀。晚餐在山水的流转中开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曼妙的《桂河大桥》插曲却让我想起二战的惨烈。美国人大卫·里恩执导的经典反战片《桂河大桥》,堪称史上最出色的战争片之一,也使桂河及其大桥蜚声世界。
当年日军为打通东南亚的铁路大动脉,用刺刀和枪托驱赶着盟军战俘抢修桂河大桥,施工与抵制、建桥与毁桥、人性与兽性的斗争令风云变色。七千多生灵陪伴着铁桥浏览了半个多世纪的秋月春风。桥北侧是带十字架的盟军墓地,我从沉郁而坚固的大铁桥走向南岸,一块用汉语书写的“华军墓地”的牌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这些永远年轻的生命在异国的土地上欢迎远来的同胞。凭吊英灵,抚今追昔,情感激荡无以名状。
桥头矗立一枚两米高的炸弹,当年没有爆炸,如今却向游人述说往昔的惨烈。人类从动物进化而来,弱肉强食的属性潜伏在每一个细胞中,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人间便成为屠宰场……
这里已接近金三角地区,是泰缅边境。导游一再嘱咐我们,这里是黑势力的地盘,她已无能为力。我们像怕踩雷似的小心谨慎,草草结束了对历史的沉重回忆,赶紧弃岸登舟。
曼谷是东南亚的第二大城市,大多是东方人的面孔,寻不见太多异国的感觉。来到泰国湾海边的芭提雅就像来到另一个大洲。芭提雅原是海边的小渔村,越战时美国大兵常从兵舰下来在这里进行生命的突击消费。战争结束后他们又故地重游,了却孽债,于是这里发展成度假胜地,欧美风情荡漾。这个只有五万人口的小城竟吸引了五倍于土著的游客。欧美人来到芭提雅还是往日的风流,租间房,租部车,觅个对胃口的小泰妹,热带风情浪漫多姿。“大猩猩和小猴子”,是当地人对人高马大的欧美男人领个小泰妹这一独特组合的戏称。在机场也常见到“大猩猩”和“小猴子”洒泪拥别的场面:“小猴子”情殇别离,海枯石烂,“大猩猩”也被感染得身心俱毁,掏净钞票以抚慰,海誓山盟,后会有期。“大猩猩”怅然若失,空囊远去,“小猴子”擦掉眼泪,席卷所有家当,不久又投入另一个“大猩猩”怀抱,一个新的临时家庭诞生在誓言的废墟上。世间多情总被无情误。
在芭提雅海边,有一水上街市,是徐静蕾《杜拉拉升职记》泰国外景的拍摄地。近年来我极少在影视剧上消费时光,但老徐是演员、导演加才女的多栖另类,这部戏我瞟了几眼,这处水上街市因影视而扬名,中国游客必到此一游。很多人到此度假也是受了影视的蛊惑。
在从曼谷到芭提雅的路上,有一残军纪念馆,门楣上一副对联: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一股悲情的氛围弥漫。当年国民党溃败,其26军残部退入缅甸,成立“反共救国军”,岁月沧桑,几度秋凉,残军第三代领导人意识到前路茫茫,携家带眷20万之众退入泰国境内,彻底抛弃了不可能实现的任务。蒋介石一怒断绝了供给,他们成了无国、无家、无奈、无望的弃人。种罂粟,为泰、缅政府扫匪,战胜了仍是天地不容,战败了只有死路一条,战死了与草木同朽。
浪儿无国亦无家,
只是江头暂寄槎。
结得草庐眠便好,
何关梦里路天涯。
在这里改萧军先生的一首诗作为这群人命运的白描。望萧军先生在天之灵海涵。
我们的导游小吴是残军的第三代人,我问残军的事他眼睛发亮,也不介绍景点了,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残军的事,他像讲一个荒唐、遥远的故事。他的爷爷到现在也不能离开居地一步,更不要说回四川故乡,只因为没有取得合法身份。展览正是为了引起国际社会对这批非法移民处境的关注。半个世纪的风云已经将当年世事一并卷走,而命运多舛,却未与时移。
鉴于残军为泰国剿匪贡献了四万多人的力量,泰王慈悲为怀、法外开恩,赐给他们定居地,并赐名“美斯乐”。悲惨的命运却配个美丽的名字,正如穷人家的孩子总爱起个富、贵、发、登科、成龙、加爵什么的名字。美好的期冀最先在穷困的心田里萌芽。
泰王的慈悲源于他是虔诚的佛教徒。登基前,他为取信于民,出家为僧。泰国是佛教国家,男子都要出家,几天、几周、几月、几年或终老一生,自便。没有为僧的经历,娶妻、就业都会受到歧视。作为王储,在庙里象征性地念几天经文也无可厚非,这位九世王储却和其他和尚一样,赤足沿街化缘,决无特殊化。做了半年的苦行僧,他深刻了解了百姓的疾苦,也禅悟出为王之道,所以深受百姓爱戴。
在泰国,制、贩假药要服二百年的徒刑,真的是要把牢底坐穿,所以泰国没那些假药、假货什么的,因为成本太高了。在泰国每人都享有一份土地,所以没有乞丐,生活也没有多大压力。今天赚多了钱,明天就打烊享受去了。他们取笑华人与其消费观念迥异,泰人像孔雀舞的手指:赚两个花三个,那一个向别人借;而华人是京剧里的黑头:捋一把胡子,单指向外一点,哇呀呀呀!赚五个花一个,还心疼地跺脚。这形象的比喻让我们忍俊不禁。泰人赚钱为了消费,华人赚钱为了再投资——赚更多的钱。诚然,如果没有后顾之忧,谁不愿意花钱享乐呢?
我在国内曾两次接待泰国海关和贸管人员来访,面对小国寡民,优势心理油然而生,看来我做了一次夜郎。
这个春节,我告别了形同鸡肋的“春晚”、如战场般的鞭炮和弥漫的硝烟、筋疲力尽的应酬,但还是没能摆脱铺天盖地、千篇一律贺年短信的追击,回复短信用去我两天旅途的间隙时间,同行人还以为我写手机博客。
泰国佛塔
激情澎湃而滑稽可笑的大象足球赛、与游鱼嬉戏的水下遨游、空中飞翔的刺激、人蛇激吻的冒险,金碧辉煌的寺庙、宝蓝色的大海、蓊郁的热带植物,还有泰国人在佛光下的善良、仁爱、祥和、安逸、不紧不慢的性格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泰国,为康乐之意,我祝福它永远康泰!
201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