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批退休工人还真有点来历。中南铁路曾经遭受过日本侵略军的铁蹄践踏，解放战争又倍受国民党战火创伤。中南解放后，中南铁路百孔千疮，是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的英雄们，在战火的废虚中，把中南铁路一寸一米的抢修好的。中南铁路提高运量，加修复线建设时，是当年的铁道兵脱下军装改成铁路工程局的好汉们，一寸一米的修建起来的。中南铁路复线竣工通车后，铁路工程局第一批宣布脱离铁路，改成中国建设工程局。各工程局年轻一点的全部开往青藏铁路建设工地，年老体弱的留在中南铁路工地上，上了年纪的退休回家。这批工程局的老工人离开工地退休回家时。铁道部领导问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说什么要求也没有，惟独的只想坐一次卧铺回家。铁道部领导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因为按规定工人回家探亲不能坐卧铺，他们修了一辈子铁路，到退休离开铁路了还没有坐过一次卧铺，干了一辈子铁路建设坐一次卧铺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求。铁道部领导指示中南分局去落实安排。分局长湛昶轻亲自下达调度命令，加挂三节卧铺车，免费护送这批老工人去北京中转，返回全国各地家乡。黑心鬼知道这三节加挂卧车是免费让工程局的老工人乘坐的，就冲陈车长说：“陈小姐，陈大车长，他们没票免费，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对于你来说不违反什么规定，对么？”
还未等陈车长答话，黑心鬼一挥手：“弟兄们，全部上加挂车。”
三百多人的伍队就一拥而上，一窝蜂似的挤上车，争先恐后的抢占铺位。等工程局老工人赶到时，他们早把三节加挂卧车挤得水泄不通了。车长陈莉急得满头大汗，几百老工人背着退休的行李站在寒风中的站台上，不知说什么好。眼看就要到发车时间了，陈莉漂亮的脸上布满了愁云，美人的风采此时显得暗淡无光了。陈莉是选美选上来担任T58次进京车长的。中南分局十万之众，要严格挑选一批身材苗条，五官端正漂亮，身高1.65米以上，文化、政治素质很高的女职工，上北京车队。陈莉是这批选美的佼佼者，身高1.7米，铁路制服一穿，大盖帽一戴，还真有点铁路模特的风采。可是，今天叫黑心鬼带领几百人这么一搅和，那张漂亮的笑脸变成了愁云惨淡的哭脸，那还能好看么？但是陈莉尽管哭丧着脸，可她业务精通，应变处理问题的能力较强。今天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她当机立断，通知车站，通知机车司机，临时甩开T58次加挂车，同时向客运段领导汇报，请求分局调度临时改变加挂计划。
黑心鬼等人强行上车进京请愿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分局。湛分局长、陶书记带领机关干部火速赶到了中南火车站。湛分局长首先通知中南铁路公安分处速派警力控制局面，维持站车秩序。湛分局长、陶书记首先来到黑心鬼抢占的加挂车上，心平气和地跟上访职工说：“同志们，请你们先到分局反映情况，有什么问题请到我分局长办公室说嘛。”
车厢里人声鼎沸，你一句，我一语，就像炒爆米花一样，乱成一锅粥，湛分局长根本就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湛分局长挥了挥手，继续说：“同志们，这么吵闹我无法与你们对话，请你们派代表到分局商量好不好？”
黑心鬼跳起来说：“弟兄们，咱们就是不能下车，有话就在车上说，有屁就在车上放。”
“放肆！怎么跟分局长说话呢？你也算是人？你嘴里放出的屁很香是吗？”陶书记用这种训斥的口气责骂黑心鬼，是因为他是黑心鬼的姐夫，在黑心鬼面前摆出老大的架式，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你他妈的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只想你的官怎么当大些，什么时候你也想过我这个小舅子的死活？既然你不仁，咱也不义，今天你跟老子滚远点，我也跟你学学六亲不认！”
陶再生准备再训斥下去，湛分局长伸手将他制止住，转身对黑心鬼说：“这位同志看样子你是为头的啦？”
“小人不才，本人自封，弟兄们拥戴，临时就任进京上访团团长是也。”
“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要带领弟兄们进京请愿，等我上访回来，是单独谈还是公开一起谈，我黑爷一定奉陪。”
“你带领大家上北京反映问题，也可以向分局反映问题啊。你们就是上北京去反映问题，最后还是要回到分局落实啊，更何况你们还没有向我这个分局长反映过你们的意见啊。你们今天是不是先到分局，把你们的意见告诉我这个分局长。”
“这不废话吗，是你把我们弟兄推出铁路的，要找你管用，你就不会把我们弟兄推出去不管了。你倒是减轻负担了，可咱们就苦了。咱们不去北京，找谁说理去？”
“你们根本就没有找过我这个分局长，就怎么知道我这个分局长不解决问题呢？”
“你别在这儿唱高调假慈悲了，我还不知道你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我们上北京你怕啦？你怕掉乌纱帽是吗？早怕掉乌纱帽何必当初呢？”
“住口，你有问题反映问题，不要乱说用不着的废话。我告诉你黑少爷，不要把分局领导的苦口婆心看成是软弱无能。大家都听着，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呀嗬，跟咱弟兄们来硬的是吗？我也告诉你这个大分局长，我黑爷软硬不吃！弟兄们，咱们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去北京是傻蛋。”
众弟兄一起起哄：“上北京，还我路籍！”
陶书记的秘书姜孙牙贴在陶书记的耳根说：“陶书记，他们这么去北京闹是要出大问题的。中央正在召开重要会议。分局，特别是你这个书记要负政治责任的。上面要是追查下来，那可是吃罪不起的责任啊。”
“我知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陶再生这么一说，姜孙牙当然明白，号称姜子牙的后传弟子，这点悟性自然有。
分局办公室主任范明亮这时也上前贴近湛分局长的耳根说：“分局长，这么僵下去不行啊。列车误点太多，会出大问题的。建议组织警力，甩掉最后三节加挂车，让T58次开出中南站，然后再集中力量解决加挂车上的问题。”
“对，你说得对，我也正想这么做。你把陶书记叫下车，再把公安所王二虎所长叫过来，我来布置任务。”湛分局长说完就下车了。随后，范明亮把陶书记、王所长也叫下了车。湛分局长、陶书记、王所长等人下车穿过围观的人群，钻进了王所长的警车。湛分局长也不罗嗦，直接开门见山的布置任务：“不能再这样在站台上这么僵持下去了，下面我们三人这样分工行动。王所长组织警力，切断加挂车，不许任何人跨过加挂车警戒线，保证安全。陶书记组织分局机关干部，说服疏散围观旅客和群众。重点安排好三百工程局的退休老工人的食宿问题，明日再组织他们上车。我指挥调度所，组织K58次列车发车，再用调车机头把扣留在站台上的三节加挂车拉回车库，然后都集中到车库耐心做上访团的思想工作。就这么定了，我们分头行动，动作要快。”
湛分局长说完，三位主要领导各自分头行动去了。只几分钟，站台上就恢复了正常秩序。T58次甩掉三节加挂车后正在徐徐地向北运行，离正点发车晚了半小时。湛分局长又下了调度命令，沿线各站全部开通绿灯信号，机车加速抢点运行。在离开中南分局境内前，把误点的半小时抢回来，恢复正点运行。
黑心鬼等人一看T58次向北飞奔而去，才知道自已抢占的三节加挂车被甩下来了，心里凉了半节，刚才那种狂热劲也随之消失了一半。T58次出站后，一台大东风调车机头开进了一站台，挂起了留在一站台的三节进京加挂车，转道向车库开去。车还未到库，车库两旁早就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湛分局长的小车开进车库时，发现这种紧张的气氛不对头，立即找到公安所的王所长。还未来得及打招呼，湛分局长就训开了：“你王大所长是怎么搞的，站台秩序那么乱的时候，你们半天控制不了局面。到了车库了你们荷枪实弹围得水泄不通，大有剿匪劲头。这是人民内部矛盾，用得着大动刀枪吗？赶快下令，只留下几个主管内保的同志协助处理，其他警员全部撤退。
王所长按照湛分局长的吩咐，立即下达撤退命令。警车呜哇呜哇的开过来，又不声不响的开出去了。等三节加挂车拖进车库时，这里早就风平浪静了。车一停稳，分局办公室主任范明亮就喊开了：“同志们，湛分局长在这里恭候大家，请大家到分局大会议做客，我们认真听取各位的意见。车库大门旁停靠的各种大小汽车，是分局长安排接送你们的。请你们上车，湛分局长要在分局机关大会议室接见你们，请你们下了火车上汽车。”
湛分局长接着说：“同志们，范主任说得对，你们就上车吧。我还要请伍笑天同志上我的小车，我要亲自迎接他去分局。”
汽车迎接上访团去分局是范明亮主任的主意。湛分局长原打算把加挂车拖入车库后，就地现场办公。范明亮看到湛分局长正在忙于调度指挥行车事宜的时候想到，等列车开走后肯定要与上访人员对话，但可以肯定不是在站台上对话。他就想到了最好的地方是分局机关大会议室，于是他就调集分局机关大小汽车赶到列车车库大门停靠，等候迎接上访人员上车。等湛分局长忙完调度T58次开行后，往车库赶去的时候，范明亮挤空，把他调集分局机关大小汽车的事，向湛分局长汇报。湛分局长非常高兴，夸他干得好，想得周到。当范明亮高声大呼上访团人员上车时，湛分局长还特意招呼黑心鬼上他的小车。黑心鬼也不怕事，上就上，不去北京上访，去分局闹它个底朝天，就算再闹不出皇粮来，出几口恶气也是好的。说不定分局长也有顶不住的时候，哪天宣布试行失败，咱哥们儿不就又可吃上皇粮了么。想到这儿，黑心鬼向仍坐在加挂卧车上的弟兄招呼着：“弟兄们，赶快下火车，听范主任和湛分局长的，上汽车去分局论理去。”
上访团人员听黑心鬼这么一招呼，都争先恐后的下了卧铺车，呼拉拉向停靠在车库大门旁的汽车涌去。
分局机关大会议室里，范明亮主任早布置秘书们准备好了茶水。湛分局长没有坐到往常开会的那个主席台中间坐位上，搬了把凳子坐在会场前，面对面的与上访人员坐在一起，刚开始，讲了几句关于铁路企业改变社会化的道理。黑心鬼带头起哄：“弟兄们，咱们不听大道理，咱们要的就是还我路籍的答复，一天不答复咱们就一天坐在分局，三天不答复，咱们还是上访北京，找皇上说理去！”
在这乱哄哄的会场里，湛分局长无法再说下去。他们根本不让人分说，他们就是一句话，答应不答应，不答应就起哄。湛分局长建议他们派代表静心静气的谈，黑心鬼等人坚决不同意，他们要的就是起哄的效果。正在这无法解脱僵局的时刻，苏绿洲和詹老铁赶到了会场，大大方方的走到最前面，走到湛分局长的坐位边，严肃的说：“请你把这个位置让给我几分钟。”
湛分局长也不多说话，就起身站到一边。湛分局长让开那个坐位后，苏绿洲并没有坐到那个坐位上去，而是站在那个座位前，对大家说：“同志们，请安静一下。我苏绿洲不是来跟你们论理的，我也没有与你们论理的资格。我知道你们找的是分局长，不是我这个苏太太。但是请各位给我个面子，让我跟我们中南娱乐城的弟兄说几句话我就走。”
苏绿洲几句简短的话，就让会场安静了下来。也许那些人搞不清她想说什么，想听听她的高见，都静下来安心的听。苏绿洲一看会场静下来，立即接着说：“谢谢弟兄们给了我这个天大的面子，真的谢谢了。下面我要想说的是，在座的三百多人中，有二百多人不是我们娱乐城的。你们要找分局长论什么理，我管不着。我只想对我们娱乐城的弟兄说几句心里话，不论是在铁路，还是在社会，都是干工作，求生存，求发展。各行各业都有自已的规矩，我和娱乐城的弟兄都是立过规矩，签过合同的，今天就是按合同进行岗位技能培训的第一天。如果你们没有按合同到位培训，我这个娱乐城经理有权解聘你们，这可是白纸黑字，具有合同法效力的。凡是愿意按合同到位培训上岗的，请跟我回去，认认真真的学，踏踏实实的干。凡是不按合同到位培训上岗的，我在这里当场宣布解聘。解聘以后，就不是我绿洲娱乐城的人了。然后你们愿意上分局闹也好，去北京上访也好，就是去联合国，我苏绿洲也管不着！请便吧。愿意上岗的就请跟我走。”
苏绿洲说完，转身走出会议室。娱乐城百十号人望着苏绿洲远去的背影开始心动了。他们在想，脱离铁路走向社会，这是个人无法抗拒的现实。如果再在娱乐城失去岗位，那可真是断岗绝路了。闹、上访恐怕也解决不了重吃皇粮的命运，还是现实一点。跟着她苏绿洲回去，参加岗位技能培训，也许还有活路。苏绿洲前脚走，后脚就有几十号人跟着走出了会议室。苏绿洲也不回头看他们，只顾大步向前，走到一辆小车旁，伸手打开车门，低头钻进去，车就开走了，只有车尾的青烟在空气中慢慢地升腾扩散。詹老铁也跟着弟兄们一起出来了。笑着对弟兄们说：“觉悟了就是好同志，走啊，跟我回娱乐城。苏经理在娱乐城等着我们呢。”
娱乐城大多数弟兄走后，其他单位的弟兄也自觉没趣，也跟着娱乐城的弟兄断断续续的走开了，最后只剩下黑心鬼、二黑子等十来个弟兄还站在那里不动。湛分局长上前和蔼可亲的说：“大概你们几个就是代表吧，我说过要你们选几个代表到分局反映情况的，好啊，现在你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黑心鬼也是个怪人，不要他讲时，他嘴巴两层皮，越讲越有理。真要他讲时，他又大口套小口，回身走了，黑心鬼一声不吭，一挥手，带着剩余的几个弟兄走了。走到大门边，黑心鬼又回身冲湛分局长说：“你等着，我胡汉三还会回来的。”
黑心鬼带着最后几个人刚出会议室，恰好迎面碰上陶书记安顿好工程局的三百老工人返回机关，陶再生一看黑心鬼身边只有十来个人，就知道大队伍已经被说服回去了，又看到湛分局长从后面跟过来，就冲黑心鬼骂开了：“你小子还嫌丢人现眼不够，跑到机关来争光彩是吗？湛分局长，叫你操心添麻烦了。你施心，让我来教训这个混帐东西。”
“那好吧，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湛分局长说完就进办公室去了。
陶再生只叫了黑心鬼一个人进他的办公室。其他人被他喝令回去了。
黑心鬼走进陶书记的办公室还未坐定，陶书记就骂开了：“你小子真混蛋，谁要你带人去北京的？中央正在召开重要会议，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你到分局怎么闹都不过分，北京是你去的地方？你呀，真笨，屙屎都不会挑地方。回去好好动动脑筋，别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黑心鬼也憋了一肚子气，只是不好在分局机关陶书记的办公室发作，气鼓鼓地冲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