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退出崇政殿,便提着十余份奏折向太后的福寿宫走来。离宫门还有些距离,韩琦便听到福寿宫中传来的动听的丝竹之音和婉转歌声,韩琦不由眉头皱起,“妇人终是目光短浅,如今朝廷内外因为归政的问题久拖不决而混乱不堪,曹太后却托病在宫中有此闲情雅致,哼~女主误国啊!”
想到这,韩琦不由有些动气,也不等门口的太监禀报,便要强行闯入宫中。门口的侍卫和太监连忙拦住韩琦,韩琦厉声喝道,“尔等让开,我韩琦今日有要事禀报太后。”
太后本来就听到门口处有些吵杂,不禁询问正在帮自己锤打按摩的任守忠,“何人在外面喧哗?”任守忠眼尖,早看见韩琦在门口与侍卫的争执,但他却装作不见,一边手中的活计不停,一边笑着说,“太后,肯定是哪个新选来的宫女打破果盘、器物,侍卫正责罚她呢,呵呵。”曹太后点点头,转头又望向殿中的歌姬们,任守忠忙道,“您听啊,这乐坊杨三娘的琵琶技艺又精进不少啊。”
太后身边的侍卫和太监谁没受过任守忠的恩惠,何况任守忠之前私下严令他们谁也不能放入,虽然韩琦身份尊贵但他们还是坚定地拦在韩琦身前,韩琦见无法冲破阻拦,不由伸着脖子大喊道,“太后,臣韩琦有事禀报~”
韩琦戎马十数载,嗓门若不大如何指挥得了千军万马,这一嗓子顿时让曹太后听得清清楚楚。就连歌姬也顿时被这一吼吓得停住了吟唱,曹太后站起身来,只见韩琦寒着脸正被殿门口的侍卫挡在门外。
“退下!让韩公进来吧。”太后见韩琦居然找到宫中,不由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曹太后命乐坊的歌姬们退下,又让任守忠搬来把椅子让韩琦安坐妥当,这才说道,“韩公今日进宫来见哀家,有何事要奏?”
韩琦毕竟是两朝老臣,此时已经压住心中的火气,将身上携带的奏折递给太后,语气平缓地说:“太后微恙,臣擅作主张将这十余份较为紧急的奏章送到官家处裁决,官家以仁孝为先,开始并不愿擅作裁决,在臣的再三劝说下才勉力裁决了这十余份奏章,并叮嘱臣仍将这些奏章转到太后处复批。臣不敢违旨,将这些奏章献给太后裁决。”
“哦?”曹太后不由有些出乎意料,赵曙虽然这些日子没有与自己当面冲突,但见面一直冷面相对,怎么今日却转了性?怀着怀疑的心情,曹太后翻看了几本奏章,赵曙都裁决的妥当得体,“官家裁决甚是妥当,哀家心安不少。”读到西北蕃兵因为当地边境之臣横征暴敛,加之西夏的引诱,近年来逃亡者不少,郭逵奏请朝廷派员安抚蕃部民心。曹太后不禁翻看末尾处赵曙的批复,只见赵曙朱批道,“以王昭明为环庆路驻泊兵马钤辖,专门管理本路及鄜延路蕃部事务,驻扎庆州(今甘肃庆阳),李若愚为泾原路驻泊兵马钤辖,负责本路和秦凤路蕃部事务,驻扎渭州(今甘肃平凉),二人职责即监视蕃部情况,处理蕃部诉讼之事,如对蕃部有奖赏或惩罚,就同本路将帅商量处置,大事则向朝廷汇报,并负责团结蕃部强人、壮马,在西夏军队进攻时,使蕃部老人、儿童有安身之所。”
曹太后读后不由赞叹地点头道,“官家用人深得要领,此二人行事细致,圆滑,招抚蕃部正得其人啊。”待太后看完奏折,韩琦却谓然一叹,“如今先皇昭陵已毕,臣琦即当引退,退居一乡郡安度晚年。之前臣曾和曾公亮等说起,嘱咐他们到时朝堂上一定要赞成。”
曹太后见韩琦一叹,老态尽现,不由心生恻隐之心,说道,“相公岂能此时引退?倒是老身应当在后宫颐养天年,却每天在此,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韩琦不由心中称赞宁中直看人之准,宁中直知曹太后外刚内柔,这才让韩琦进宫到太后面前上演一出苦情戏,果不其然太后上当,韩琦连忙道,“既然太后也不愿辛劳摄政,加上官家如今龙体康复,今日太后也见了,官家裁决甚是圆满,何不趁此就归政于官家?”
曹太后这才醒悟过来,避开韩琦的目光,辩解道,“哀家有心归政,只是担心身边的宫人到时被官家迁怒,故而哀家尚未放心得下。”
看了眼旁边低头垂首站立的任守忠,韩琦连忙应承道,“官家胸怀宽广,到时必不会迁怒他人。”曹太后却依旧迟疑不定,默然不语,韩琦见状,趁热打铁道,“若是太后不放心,臣愿担保保下太后身边的宫人,如何?”
曹太后不由心中动摇,她倒不担心自己,经过归政这次风波,她充分领教了文官集团的力量,就算到时官家要动自己,文官们也不会答应。而身边的宫人得到韩琦的承诺,这还有何顾虑?韩琦两朝宰辅,朝廷内外声誉甚隆,若不信他还能信谁呢?想到这,曹太后不由下意识点了点头。
韩琦大喜,连忙道,“恭贺太后,如此朝廷众臣归心,神器归位,皆太后之功。”
第二天,得到韩琦喜讯的众臣早早赶到宣佑门外等待早朝,然而高大的宫门却一直紧闭。随着臣工们渐渐地增多,宣佑门上的禁军却毫无准备开门的样子,急性子的苏轼不由忍不住喊道,“今日早朝是不是不开了?”
城门上却闪出一个宦官服色的人,细声细气地喊道,“奉太后懿旨,太后微恙尚在诊治中,今日的早朝取消,有事要奏的待巳时递送奏章。”众臣哗然。
事已至此,宁中直毫不迟疑地站了出来。三天后,宁中直通过赵顼呈了一篇洋洋洒洒的策论给英宗。策论的名字就叫《女主秉政十弊》。英宗读后深为赞赏,命人抄上邸报,转发给朝中臣工。
宁中直如今在大宋的名声几乎与金陵丁忧的王安石并驾齐驱,这篇抨击女主秉政的策论一经传看,不啻在汴京制造了一场舆论的核爆炸。宁中直的策论本就稀少,这次得以在邸报上抄送,不少印刷商人依靠关系搞到宁中直的策论马上便刻版印刷,第二天整个汴京的读书人都疯狂地争购着这篇策论,一时间洛阳纸贵。
“故汉吕后为恶,以汉惠帝年少,诛杀旧臣,俄而毒毙赵王如意,断戚夫人手足,致其聋哑,并置之厕中,名为“人彘”。其子惠帝亦不满吕后所为,忧郁而死。先时,汉高祖与楚霸王争雄,奔波于兵戈之间,方成汉室基业,吕氏性情阴险残暴,几夺刘氏江山……”韩维抑扬顿挫地读着宁中直的策论,赵顼一脸古怪。听着韩维的朗诵,赵顼却心中有些惴惴,“宁先生如此行事,恐怕祖母只能归政于父皇了。只是……”原来当日宁中直耳语赵顼时便已料到今日的情况,赵顼当时并非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宁中直这篇策论一出,如何才能保住宁中直。
赵顼站起身来,对韩维说道,“持国,别念了,你去……不,让昭选去宁府把宁先生请来,若是宁先生不肯,你跟昭选说,就算把宁先生绑来也行。”说完便推门出了书房,正要喊人准备车仗,抬头便见宁中直在院中微笑望着他,“殿下,宁中直知您关心宁某安危,这不,不用您去请我,我就自己来了。”
赵顼不由哭笑不得,说道,“宁先生,如今您还能笑得出来呢?如今太后尚未归政,若是太后下旨捉您下狱,小王虽然皇室亲贵也……也只怕维护不住呀。”
宁中直仍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神秘地说道,“无妨无妨,宁某今日还要随殿下一同入宫晋见太后,还有一位宾客尚在殿下正堂等待呢,殿下还是跟我一同去见见这位贵客吧。”说着,宁中直转头便走,赵顼此时已经被宁中直弄糊涂了,只得急追几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