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令他们得意的是,军机大臣也挨了一顿批评,谕旨这样说:“并非军机大臣为贺寿慈开脱处分,敢于徇私,唯机务甚烦,关系至重,军机大臣承书谕旨,嗣后务当益加谨慎,毋得稍有疏忽。”谕旨说得比较委婉,给了军机大臣一个台阶下,但后面几句还是比较严厉的,要军机大臣务必谨慎小心,不能出任何差错。
显然,宝廷的奏折影响至巨,太后的谕旨实质上是对他的一个交代和回应。
清流的力量由此可见矣!
8.审慎看待“清流”的表现和力量
从贺寿慈被弹劾的经历,可以看出舌头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其正义之气似乎也喷薄不可阻遏。
但时人对“清流”的看法并不都是肯定的,李鸿章在晚年时,深有感触地说过一段话:“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前明之亡,即亡于言官。此辈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又说:“天下事,为之而后难,行之而后知。从前有许多言官,遇事弹纠,放言高论,盛名鼎鼎,后来放了外任,负到实在事责,从前芒角,立时收敛,一言不敢妄发;迨至升任封疆,则痛恨言官,更甚于人。”(引自吴永《庚子西狩丛谈》)
李鸿章历经宦海风云,老于世故,眼光非同一般。他所作的评论,主要有两层意思:
一是“清流”们之所以喜欢言事、发议论,主要是为了出风头、引人注意,实际上阻碍了许多国家大事。
二是这些“清流”并非道德高标,常常说一套做一套,到他们自己当了地方官,不但不再乱发议论,而且自己也痛恨“清流”。
李鸿章的观点,来自于他的实际观察和经验总结,应该是可信的。张之洞、宝廷等人后来的表现,似乎也印证了李鸿章的看法。
既然如此,“清流”们的作为便应完全否定了吗?
显然,我们不能简单草率地作出这个结论。终究,不管“清流”的私心目的如何,在实际功效上,他们的言论还是起到了一定廓清时弊的作用。学者黄波这样认为,“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一批不畏权势、勇于言事的清流们,大吏们的气焰会嚣张得多,晚清政治也会更加污浊”,“无论如何,我愿意对那些真正的清流们保持一份敬意”。(黄波《只爱蛾眉不爱官》,载《随笔》2011年第4期)
当然,从个人明哲保身的角度来说,言论能成人之美,亦能毁人于无形。贺寿慈被成功弹劾的案例教导我们,当被一帮有组织、有纪律的“清流”瞄准和盯紧的时候,一定得小心了,能从他们步步为营的唇枪舌剑之下逃脱的,应该是寥若晨星。
人在世上走,最好不要踏入舆论的河流,在波涛汹涌的话语之浪中,能全身上岸的,只怕还没有。
当谄媚披上正义的外衣
传世经典《论语》里有个很有名的段子:“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对贫穷而不谄媚、富裕而不骄蛮的人是赞许的;孔子则进一层,他觉得更完美的,是虽贫穷但快乐、虽富裕但喜欢制度礼法。
从孔子和子贡的对话里,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儒者是有骨气的,是不愿奴颜婢膝去讨好人的。
后来孟子将这种骨气加以引申,丰富成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
固然,历史上讲骨气的儒者为数甚多,但为了讨好当权者作出奴才相的儒者,也是不计其数。尤其有些谄媚行为,披着正义的外衣,很难被发现。有时,我们甚至会为这种做派鼓掌呐喊,成为它的抬轿者和帮凶。
在四川帮助御敌
蔡寿祺出场时,展示的基本上是一个正直的能吏形象。
据史料载,蔡寿祺是江西德化人,道光年间中进士后,被安排在中枢机关服务,也曾到满族将军胜保营中搞过军务。
咸丰丁巳年(1857)冬天,蔡寿祺父亲过世,由于江西九江此时被太平军占据,不能直接回家。因此,直呆到第二年五月才离开京城,准备先到四川,再坐船回江西老家。
这时的四川也不安宁,石达开的部队正准备进攻四川。恰巧,蔡寿祺和时任四川主要领导的曾望颜是老熟人。蔡寿祺便在军事上自告奋勇地给曾出主意,姿态颇为豪壮。
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成都危急之秋,四郊匪徒蜂屯蚁众,秦关远隔千里,一蹴难几,若蔡子束手城中,不死乱兵,即死于土匪矣,故毅然自任不避猜嫌”。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按他的说法,如果不尽心尽力,自己就可能死于乱兵或土匪之手,这就必须尽己所能贡献御敌之策了。
不仅如此,他还提供了一些军费。
有个叫陈祥兴的将领带兵到成都,当地官员怕出军费,对陈祥兴不是很热情。蔡寿祺表示,“寿祺念省垣危急”,“遂倾囊助之”。并且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对陈祥兴这支部队讲话,“于是陈军感奋,追贼东下,擒戮甚多”。(蔡寿祺《筹蜀记》)
从这些事情来看,蔡寿祺这个人对大局和形势的把握是比较准确的,且敢于任事,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计个人名利,工作效果看上去相当不错。
当然,这些记叙出自于他本人的手笔,难免有夸张或溢美的成分。一般人都知道,一个人把自己的事迹用笔记下来传之后世,赞美的地方肯定要多一些。
一连弹劾多位牛人
等到守完父丧,已经是同治元年(1862)。蔡寿祺又由江西进京,担任日讲起居注官。这个职位,主要是在皇宫里服务,编写皇帝的工作和生活日志(起居注)。看似不太重要,但由于在皇帝身边,就变得显贵起来。
在这个平台上,按照蔡寿祺一贯爱表现的性格,他是不甘寂寞的。
果然,同治四年(1865)二月二十四日,蔡寿祺上了一道洋洋洒洒多达万言的奏折,对曾国藩、骆秉章、曾国荃、多隆阿、刘蓉、胡林翼等以湘军将领为主的名臣名将一一提出严厉斥责和批评,列举纪纲败坏的现象达十种之多。
三月初四日,蔡寿祺接着又呈上一道奏折,专门针对恭亲王奕訢进行苛酷弹劾。这个折子对恭亲王的批判在语气上非常严正,同时也非常有技巧。
他批评恭亲王贪墨、骄盈、揽权、徇私,每一条罪状都义正辞严,却不直接提出自己的批驳意见,而是通过别人的反映来体现。
比如,讲恭亲王骄盈,奏折上的原话是:“自金陵克复后,票拟谕旨多有大功告成字样,现在各省逆氛尚炽,军务何尝告竣,而以一省城之肃清,附近疆臣咸膺懋赏,户兵诸部胥被褒荣,居功不疑,群相粉饰,臣民猜疑,则以为议政王之骄盈。”议政王就是指恭亲王奕訢。这里说,自从把南京从太平军里夺回来后,恭亲王负责的军机处所拟的谕旨常常写有“大功告成”的字样,实际上现在还有很多省被太平军占领着,大家因为一个省的太平军被肃清,疆臣京官都被奖赏,互相粉饰,臣民对此表示猜疑,就认为恭亲王骄盈。
奏折的语言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要讲罪名的严重性,又不能说是自己的指斥,蔡寿祺实在是高明。他还在奏折里提出了处理方法,“臣愚以为议政王若于此时引为己过,归政朝廷,退居藩邸,请别择懿亲议政……庶几天和可召,物议可弭,为朝廷无疆之福,即为一己全不朽之名”。
这话说得很明白,无非是:恭亲王我参了你这么多罪名,你识相的话,还是早早把权力交出来,说不定还能保全名声。
原来是在搞政治表演
回过头来分析一下蔡寿祺的言行,我们发现,不管是在四川挺身而出帮助平乱,还是在朝廷内不畏权贵弹劾名将名臣和炙手可热的恭亲王,其姿态都似乎站在正义的一边,他本人也如同一个正义的化身,手举着道德高标等着后人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