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节轻轻一松,邹晓晓胸腔里蓦然吸进一口新鲜空气,伏在床上一叠声的咳嗽。杜丹青松了口气,忙侧过身去扶她。
“杜丹青?”
一只手臂去即时被人扣住,半个人被拎到了半空。杜丹青瞪眼瞧着面前的人,算不上特别好看,却有一股暴虐难亲的气势,罩着一张看起来优雅的外在,实则里是霸道凌厉的难亲近。
他这会儿微微挑眉看她,像是看到一件极其有趣的玩具,捏着她的腕子,审视着。杜丹青突生一种怪感,好像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商场里一件标了价的商品。
胳膊上忽然的就起了一层层小粒子。
“肖先生,有话先放开我再说可以吗?”
她挣扎了一下,几天不曾进食,力气上是绝对难以对抗的了。原本男女的体力差别就是极大的。杜丹青便尽量叫自己声音不要发抖,平心静气的,和和气气的和他说话。
邹晓晓见着却忍不住,卯起来就要去打肖行远,杜丹青眼尖,极快将空着的一只手去按住邹晓晓的肩膀。
她脚尖点着地板,有些吃力,却尽量不叫自己露出任何异常的眼神面色。
肖行远观察了她一会儿,像是看够了,手一松,杜丹青就跌落在床上。邹晓晓忙靠过去搂住她。
“姓肖的,我警告你,你要敢打她主意。我不会放过你!”
她咬牙警告,美眸里迸出火光来。
肖行远一笑,佯装不信道:“才不久可是你威胁我要和她离得远远儿的?邹晓晓,你还真是有趣。”
邹晓晓冷笑:“在你眼里,大概只要是个母的,都觉得有趣。”
肖行远眼一利,眼看着又要发怒。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慢慢缓下来,转眼看了看杜丹青道:“想引我发火一枪灭了你?你做梦。”
他最后三字说得真低,低得只有一道灼热气息喷散在人面颊上。杜丹青微微闭了眼睛,抿唇忍着一言未发。
邹晓晓抬手将杜丹青一拉,自己将身体坐到了丹青面前,挡着肖行远道:“你要肯给我们一枪,两颗子弹一枚不少,我保证,都会还到你心口上。”
肖行远似乎是来了兴致,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在两人面前坐定。自由懒慢的掏了掏耳朵。
将那指尖点了点额头,他拉起唇角,眼底里是逗弄玩具似的玩笑:“我听懂了你的意思。”
抬手朝杜丹青和邹晓晓一指,他那修长指尖就好像一柄手枪,点到谁,谁的额心就要映出一个枪口的印子来。
“用你们两个换江鼎文替我办事,这一步棋下得不错。”
他兀自点头,好像颇为自得。
邹晓晓脸上一僵,握着杜丹青的手也冷了起来。
杜丹青身上也是觉得力气都要流失殆尽了。只是,竭力挺直脊背,她笑,努力笑着,道:“那肖先生是不是应该找人替晓晓换下药呢?听您的意思,我们还算是您的客人。”
肖行远玩味的看着杜丹青,手在她面前抬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意思。倏然站起身,他朝外头击掌两声,不多时有两个年轻女子拿着药箱走了进来。
杜丹青就让开身,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替晓晓换药。肖行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边上,杜丹青只觉耳边一缕长发被人撩起,惊慌下侧过脸去,那一缕长发正好从肖行远手中滑落下来。
他笑,那眉眼间似乎有一点点熟悉的影子:“不过就是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装得倒是胆子挺大。”
杜丹青被他眉目间的一点熟悉怔在那里,就这么呆呆望着他转身出了门去。
晓晓换好了药,仍旧愤恨不平。不停咒骂着肖行远,越是知道他在背后监看着他们,越是骂得厉害。
反观丹青,却异常沉默,她坐在一边不吭声。晓晓骂着累了,就拉了拉她的手臂。
丹青不说话,晓晓就觉得奇怪起来,她侧到杜丹青耳朵边上,轻声道:“怎么了?”
杜丹青兀自朝那门口望了一望,淡笑了一笑,摇头对晓晓回道:“没什么。”
邹晓晓便不再问了,自己去摸颈上的绷带,若有所思的看着钉牢了的窗户。
这间房子是晓晓和江鼎文住了五年的地方。肖行远趁着这一层原因,将他们两人囚禁在这里,刘毅宏和于吉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也只会往远的查两人的踪迹,可赚了不少时间。江鼎文一人已是难对付的,肖行远知道他身边的刘毅宏等人都是彼此各有所长,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联络。
就好像一只老虎,他一节一节断了它的筋骨,着重全力对准了它的咽喉,此刻就剩下最后一击。
此刻江鼎文被肖行远关在一间画室,不远,就在杜丹青他们的隔壁。彼此隔着一间墙的距离,却不会知道墙壁的那一端是谁在担心惦念。
这一栋木屋并不算大,却是各式俱全。有画室,有琴房,楼下的客厅还有一座壁炉。天暖的时候可当做花架子,摆放各式各样美丽的花草,天冷的时候便成了温暖的所在。这里的每一处都是江鼎文亲自监督参与勾画。那间壁炉建成的时候,温哥华下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江鼎文的关节仍旧会因为风雪的缘故格外剧痛。而她,就在壁炉边弹起了吉他,唱着他明白却永远不会回应的歌。遥远得好像飘落下即消失不见的雪花一般。邹晓晓在墙角边蹲下来,掩下心中所有的眷恋,对杜丹青使了个眼色。丹青就走过去,佯装诧异的扶住假意跌倒的晓晓。
“地板下面就是碧湖,这座房子是建在湖面之上的。他说,你以前讲,往后你们的家要在湖心之中,夏日看碧波荡漾,冬天河水成冰,就能看到满眼璀璨的光。”
话不难说,却一字字都是苦涩。邹晓晓靠在杜丹青肩膀上装着喘气,低声问:“你确定你可以?”
杜丹青这两天未有进食,且她的身体状况是极差的,邹晓晓也是抱着侥幸的心与她做这番打算,而这侥幸又有几分,邹晓晓不敢骗自己,她这一趟简直等同于送杜丹青去死。可如果不试,连江鼎文都要和他们一起死。
杜丹青点了点头,咬唇之间有决绝的意味。她扶了晓晓往里走。这间房避不开的摄像和窃听,他们方才说话也是彼此贴着耳廓,佯装是丹青勉力去扶晓晓,晓晓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得几番要跌下地去。竭力将声音隐去,唇形也是竭力掩着的。
打开浴室的门。所谓百密一疏,无论是哪一种打算,再精细,总是有疏漏的地方。而他们这两只待命在笼的麻雀,偏偏找到了那一点儿缝隙。这栋房子晓晓到底住了多年的,没有什么细微的地方是她不知道的。
浴室里头是全封闭的,又因装潢上面的缘故,窃听和摄录都极其困难。因而,这一处看来最最不需要热担心的一块死角,恰恰就成了杜丹青和邹晓晓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
每一步都极小心,打开花洒,邹晓晓慢慢脱着衣服,杜丹青就伸手关门。
然而这门一定不能关上。肖行远是多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他们两人只需一个转身不在他监控摄录里出现,立刻就会有人进房来查看,为避免行差一步,邹晓晓的意思,便是假装一人在里头洗澡,一人就时不时出来找一些零碎的物件,尽量拖延时间。
这个季节的河水不冰,却也寒凉了。足尖触及的时候,浑身会狠狠的颤抖,细小的疙瘩立刻就会爬满了两边手臂。
杜丹青先着下了水,邹晓晓一见她入了水,立刻就装着动作缓慢的朝浴室走。
随后她轻轻扣搭上了门锁,数着数儿。
屏住呼吸,闭眼沉入湖水中,紧紧抓住已在水中等着的杜丹青的手。
时光飞转,一如某年某月,他们彼此牵着手,放学后在学校前拥挤的街上寻着,寻那最最引人的棉花糖。
杜丹青奋力随着她划,水从耳边过,声音细微清泠,她觉得自己身体失去了重量。
失重,其实就像轻歌曼舞时突然跌入了云彩之中,每一步都是曼妙轻灵的。好像全世界都随了自己在舞蹈。
眼前的景象,很不清楚,水模糊了眼睛。隔了一层又一层的朦胧。丹青看晓晓,她双眉紧锁,似乎很担心,很紧张。
她动了动双唇,想要和晓晓说,不必担心,她能撑下去。却忘记,他们此刻最不该做的就是言语。一口沁凉的水涌到胸口,就如一柄锋利尖刀插进了心口。
溺水的人,最怕是挣扎。杜丹青曾随钟家两兄弟学水下屏气,她记得,彼时大哥和二哥总是笑话她,怎么就记不得不能说话呢?她平日里的话倒没那么多,一到水下忍不住就要动一动嘴皮子。
哎~这一次怎么又忘了呢?
杜丹青松开了晓晓的手,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刚才是她逆着水流竭力要破水而过,这一次,她被团团包围,逼着要她缴械投降。
所以说战斗。无论是哪一种战斗,既然选择逆势而上,那总有一刻,反击会迎面而来。一时放松了,也就输了。
眼前的光亮了一点,不,是越来越亮。杜丹青不禁要笑,她被关了这两天,终于知道外面天气这样好,太阳很大,大得耀眼。
“江鼎文,你会对我好吗?”
“今生为证。”
娇俏的女孩子点头,唇边是得意的笑,却为了怕眼前的男人得意,竭力忍着,一边踢着他的脚尖一边继续问:“那你是真心想要娶我,以后一定好好待我,不会三心二意,不会朝三暮四,不会心生不轨吗?”
“杜丹青。”
那双一直望着女孩子的黑眼珠慢慢暗了下去,缓缓浮出一种光华来。低压压的,像是兜头将顶上的明媚阳光都遮住了。他明明喊她喊得一如以往的温柔的。
小女孩子心上有点发虚,却恃宠而骄的扬高了下巴,大大方方答应他一声:“在这儿呢!什么事儿,江大老爷?”
那薄削好看的唇就微微抿了,唇角慢慢往下压,连着他的身体也慢慢往下压,额头顶到了她的额头上。然后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俏皮得意的,眸光湛亮的,弯唇偷笑的……
他说:“最近长进了,学了这么多成语。”
她就嘟嘟唇,表现得那样不卑不亢,那样欠扁。
他又说:“你还有其他问题?一起问吧,省得多费了口舌。”
她就顶着他的额头点头,闹得他眼珠子里的她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不住晃动。他眼底的警告越加清晰。
踮起脚尖,柔软的唇很快印到了他抿起的薄唇上。飞快的,她往后一退,戏弄了他一番就要不负责任走掉。两边肩膀一重,脚下堪堪定了一下。
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他略带惩罚的咬她的唇,趁着她不满轻呼的间隙溜进了她口齿之间,肆意搜刮着她的芬芳美好。
她搭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就勾到了他脖子上。他好高好高,没穿高跟鞋的她就只能踮着脚尖尽量去够他的吻。忽而只觉腰上一紧,她的脚尖便换了地方去站,一双白色匡威踮在了他特意为今天买的皮鞋上头。
心里不满叹息,都要有鞋印子了,可怎么办?
等他放开她的时候,她的双唇都红肿了。她却仍旧惦记他的鞋子,为了显出他的老,衬出她的年轻,她特意打扮得学生味十足,缠着他要他装个十足十社会人士。可这下好,社会人士的鞋子上有灰印子,怎么都不像成功人物了。
她忙不迭的拿了纸巾弯腰要去擦他的鞋子,他却拉住了她,她忍不住抬头去说他,话还没出口,仍旧红肿的唇倒又堪堪从他的唇瓣上擦过。
燥得不行,她忙别过脸去,他戏谑的声音已经响起。
眸光含着笑,他说:“青青,你如此迫不及待,为夫真是受宠若惊。”
她就抬了手要去打他,两只粉拳还没落到他胸膛上已经被他抓住,他往两人眼前的那栋建筑一望,敛下嬉闹的神色来,变得异常正经。
随后,她听到他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她就顺了他的眼看过去,那三个字,和当天的阳光一样,照得人脸都红成了一片。
民政局,有多少人从这里开始走进幸福,又有多少人在这里终止了一段人生旅程。
那年那月那一天,她把自己交给了倾心爱恋的男人,以为从此就是幸福的一生。可童话的结尾总是美好的,结尾之后的故事却由不得人去过分冀望。
从此家长里短,从此矛盾渐显,他们固然是彼此深爱着,可婚姻不再是两个人的恋爱,她有她的父母,他有他的自尊骄傲。
当利益冲突被摆放到最最显眼的位置,当她的父亲和她最爱的男人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她的天平从最初的倾向丈夫慢慢斜向了她发父亲。
假若没有第三者,或许,杜丹青依旧执拗的爱着、相信着江鼎文。她会爱他,一如既往的爱他,不惜为他而出走,与所有人为敌,只为可以和他在一起。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