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生犹疑:“但是你和江鼎文……”
“我想要见丹青,你替我安排。就这样。至于其他人,其他的事,那些都不关你我两个人的事。”
她瞅视他的眼里有倔强决绝,然而双睫垂落的一瞬又似乎有些许灰败。顾柏生不言语,沉默将照片放回了茶几。
“如果是以伤害丹青为代价,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邹晓晓睇着他,突然就笑出了声,继而越来越狂放肆意。她摇头,眼角似乎有透明的晶莹要落下来,顾柏生却始终没有看到。
她笑,笑着用那样异常的语调说:“杜丹青杜丹青,你总是赢的,我总是输的。”
她其实也并不如平常那样坚强,或许是她身上某一些与丹青相似的特质,或许是他潜意识的直觉,直觉她不会伤害丹青。顾柏生到底还是答应了邹晓晓,不是他为了事业就放弃丹青,出卖丹青,而是邹晓晓说了一句话。她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她知道杜丹青的心病是什么,或许让她们见面好过她一天吃四五粒药丸看七八个医生。
谁都知道丹青的病是心病,那瓶药却没人敢去动。因为是以毒攻毒,没人知道最后会成功还是失败,所幸都不敢去尝试,连丹青本人也是一样。而顾柏生想要赌一赌,与其等死,不如孤注一掷。
杜丹青被安排住在西山的别墅,那里清净不会有太多嘈杂,对她的病情有好处。每天杜家都会安排医生和看护过去,沈心眉在那里照顾她。顾柏生将车停在山脚下,邹晓晓便随了他一同往山上去。
此时已是夕阳西斜,半座山都拢在漫天彩霞里,看起来真是难以分辨,是早起彩霞还是晚落霞光。只是觉得好看,哪里都是一片五彩斑斓的世界。
他们开始上山,山路不好走,邹晓晓很快脱掉了高跟鞋。只穿了丝袜光脚跟在顾柏生后面。
顾柏生停下来看了看,好心道:“你这样容易割伤脚。”
邹晓晓冷笑,越过他走到了前头。柏生无话,只得继续朝山上走。
不过十分钟,邹晓晓就落到了他身后。顾柏生一开始以为是她体力不支,便放慢了脚步来迁就她,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一回转身,下意识低头看。邹晓晓的丝袜被勾破了个大洞,圆润的脚趾上有血红斑斑。
顾柏生叹气,走到她身边一把制住了她的肩膀。邹晓晓正要反抗,他拉着她摁到阶石边上:“别再说‘不’这个字,天很快会黑,你要想在半山腰上过夜你就继续拗。”
他将她的丝袜脱下,按在她脚趾出轻轻揉着,很快一枚小刺便被取了出来,那灼人的疼痛感也消减了不少。
邹晓晓低头看了看他,垂下长长眼睫,不甘不愿道:“谢谢。”
顾柏生动了动嘴角,看到她耳垂上那颗璀璨的钻石,他背过身蹲到了她面前。邹晓晓一愣,紧道:“你干什么?”
“既然你说了谢谢,我总不能让你白谢。上来吧。”
邹晓晓脸色一暗,别过脸去:“少假惺惺。你不就是为了杜丹青么?放心,就算我今天是爬上山的,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帮她。”
“就当我是为了丹青,她早一刻好,我心里也早一分安乐。快上来!”
未被她的冷言冷语吓倒,顾柏生仍旧坚持。
她从小希望能伏在一个男人背上安然入睡,小时候是她的爸爸,长大了是江鼎文。可是,前者只给她无穷无尽的恨,后者则是无穷无尽的等待和失望,偏偏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原本该是对手的男人……
邹晓晓没有再坚持,她小心伏了上去。他的背很宽广,踏实而温暖。和她曾经期盼过的一模一样,只是人不对,时间不对,感情……也是不对的。
到山上的时候果然天都大黑了,月亮垂在山尖尖上看着,像不谙世事的顽皮孩童。顾柏生暗下门铃,不多时沈心眉过来开了门。
“小顾?这么晚你怎么……”
沈心眉惊讶的看着顾柏生,视线落到他身边的女人时,顿失了声音。脸色顿变,她半关了门,冷道:“你带她来干什么?”
随即就要把门阖上。
顾柏生忙要上前解释,邹晓晓一掌拍在门板上,用了力一推,沈心眉未料所及,身体往后一退,邹晓晓轻易走了进去。
“你……”顾柏生拉住她,邹晓晓手一抬甩开了他的钳制。
“伯母,我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更不是来结怨的。青青在哪里?我要见她。”
她直往里走,闯到只开了盏小灯的客厅里。房子里整个感觉都不对,一走进来就有种病沉沉的抑闷感,压得人心头也堵堵的。邹晓晓曾也是这里的常客,她暗下一排按钮,很快,整个客厅都亮堂起来,瞬如白昼。
“关上!关上!”沈心眉大骇,扑过来就要去按电钮。
邹晓晓拦住她:“伯母,你这样对青青的病情没有好处,她需要阳光一点的生活环境,你这样只会让她……”
她话未说完,楼梯那头传来一声尖叫。三人俱往那边看过去,只见杜丹青头发披散,一身白裙衬得她轻薄如鬼魅,站在楼梯口。原本失明的眼里有光星闪烁,她似乎是看得到一些东西了,下意识朝亮光这边看。沈心眉来不及欢喜女儿视力得到好转,随即见杜丹青面容突然狰狞,两手抱头痛苦大叫。
“青青。”沈心眉忙跑过去。
尖叫中杜丹青恍惚无焦距的视线突然定定落在邹晓晓脸上,似有雷光闪过,她眼睫垂落,失了生气的娃娃一般,顿从那高处跌落下来。
顾柏生惊骇,急跑过去想要挽救,却不能阻止那一道身影,好似断了线的风筝,直从天空落下。
沈心眉抱住滚落的女儿,失声痛哭。
邹晓晓亦呆在了当场,一瞬间恍若时光流转,他们俱回到五年前,她眼睁睁看着她从楼上摔落,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裙子,也将彼此的世界染得一片血红。
“打电话!快!”
顾柏生朝着她吼,邹晓晓这才从时空桎梏里跳脱出来,她手忙脚乱的翻着随身的包,连按键的手指都是慌乱颤抖的。
连夜将人送到医院,西山附近的小医院根本就不敢受理,又赶紧转弯Y市医院。沈心眉不敢再瞒着杜江年,打了电话通知钟齐贤之后便将事情一一告知了杜江年。杜丹青被推进手术室的当下,杜江年就赶了过来。
短暂忙碌过后,手术室顶上红灯亮起,走廊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连每个人的心跳都一清二楚。沈心眉早已哭得失去全身力气,只是靠在顾柏生身上拭泪,一句话也没有。而坐在对过的邹晓晓则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知道怎么说。
她心乱成一团,惶恐、惊骇、愧疚,像一只只手紧紧抓握着她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这感觉诚然并不陌生。那天,她隐瞒一切,笑着和江鼎文说一切无碍的时候也是这样。她笑得越无所谓,越骄傲自得越知道自己有多心虚,就像卑鄙无耻的小偷,偷走了主人家最宝贝的珍品,却还要大摇大摆的把主人家的门给破坏殆尽,看着蜂拥而至哄抢疯狂的乞丐土匪流氓,睥睨笑着说他们活该,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的人该是她,是她邹晓晓!
“啪!”清脆的一记耳光在空旷沉寂的走廊这样清晰凌厉,邹晓晓抬眼看向来人,杜江年面孔扭曲,怒目圆睁,那只手仍旧扬在半空,预示着他的不解气,他的下一步动作。邹晓晓舌尖尝到腥甜,却并不觉得痛。
“杜教授,好久不见。”她声嗓依旧清朗傲慢,明眸如一只野豹般干脆精锐。
杜江年怒火沸腾,直斥:“你这个不要脸的私生女!我女儿有个万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她极快接下他的话,红唇微挑,竟然仍旧笑得出来。
微抬下颚,眼神变得冰冷,声嗓低若鬼魅:“你做得出来。你有什么做不出来?”
“杀人犯。”
那三字像是被风带过的恍然之音,仅仅他两人可听见,却比任何一句言语更堪千钧,直从头顶压下来。杜江年扬在半空的手放下来,眼眸急剧收缩扩张,一时间脸色转换皆皆青灰。
“你……”
“我是私生女,你是杀人犯,我们谁也不比谁高贵,杜教授。”
她轻声说着,看到顾柏生望来担忧的眼。真是个善良的男人,沈心眉昏睡过去,他不敢过分动作怕惊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沈心眉,却偏偏还要担心着她,那望着她的关心眼神……邹晓晓斜睨杜江年的眼梢腾出温热,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要有个人关心,却偏偏……以前是丹青,现在是深爱着杜丹青的这个男人,多可笑!她的一切总和杜丹青脱不了干系!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恶意。今晚只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