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视线,拿出包里的纸巾擦了擦唇角,镇静如常得叫人吃惊:“她是看到我才摔下来的,可并不是我推她下来的,这一巴掌算是和你女儿扯平了。忙了一晚上很累,我先走了,改天,我还会再来。”
倨傲的笑,一一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转身离开。拽在掌心的包带勒得她眼泪忍不住要掉出来,却只是微抬下巴,加快离开的脚步。
她很怕,很担心,很不安,很内疚。可谁知道?所有人都以为她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甚至是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当年她被接回邹家,大妈恨她,爸爸不喜欢她,只有丹青一直待她如亲姐妹,可她却喜欢上好姐妹的爱人。甚至丧心病狂的乘虚而入妄想着替代,她狠心把人拐去温哥华,害丹青摔下楼梯,害丹青失去宝宝,害大家至于今时今日的苦境,都是邹晓晓的错,她知道的。都是她邹晓晓的错!可是她不敢承认,不敢去面对现实,怕坚强溃堤成决,到时,她该怎么佯装无碍的继续走下去?
记得丹青曾经说过,晓晓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总是吓唬人,背地里却不晓得怎样对人掏心掏肺。那时候他们还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她恋慕那个风润清雅的男子,却只是远远羡慕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从未想过破坏。可是后来,她终于不堪忍受被送出国,被抛弃到千山万水之外的异国他乡去,终于将羡慕变成嫉妒,疯狂的想要破坏杜丹青的一切。
凭什么她就该永远孤独清苦?凭什么杜丹青就拥有所有幸福?他们是姐妹,该公平的,该公平的不是吗?
风吹得脸上发疼,抬手一抹才发现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她不哭的,她邹晓晓不哭的,不会为这种事哭的……
环抱着蹲坐在无人的街角,却再也忍不住了,她错了,她知道错了……
瓷杯碎裂了一地,破瓷片抓紧掌心,鲜红一滴圆珠便滚了下来。江鼎文抽过张纸巾按住,朝慌乱无措的小秘书打了个手势,吩咐这笨手笨脚的丫头出去。
门阖,独留一室静谧。他刚刚正在和邱云视频讨论美国股市状况,那个小秘书拿了份文件进来,他便顺便让她冲杯咖啡,结果……低头看着弄伤的无名指,有些莫名的心揪。
“江总?”邱云唤。
“嗯,我在。你继续说。”
他在椅子上坐下,收敛的神思恢复一派泰然。邱云想要问些什么,见他双唇紧抿成线,迟疑了下没有开口,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
断线时天幕已垂,金黄洒遍整个天地,将这座城市都笼罩进黄金屋里。一天之时禁止在他最最美好却也最最短暂的时刻。
江鼎文按了按眉间,拿了外套站起身,打算交代外面那个新晋秘书两句,想了想还是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正巧下班时间,小秘书已经在收拾东西,看到江鼎文出来一愣,有些局促的把包塞到身后,忐忑的喊了一声“江总”。
江鼎文便恍若看到那个倔强的女人,微抬下巴,一双眸子清凉如水,平淡的对着他喊“江总”,“江先生”。
有些疲累的抬手挥了挥,他道:“以后没特别的事你准时下班,不用顾忌。”
随即走了开去。
电梯在维修,他走了员工电梯。里头的灯忽然一闪,堪堪又稳了下来。江鼎文稍抬了眼去看,想着该让人多注意一些,这点小细节也是不能忽视的。耳边悠然有声,却是那冷淡,佯装镇静的女声对着他说,江总,我是来递辞职报告的。
当时她被冤枉,抄袭了设计部的作品。倔强的她第二天晚上就独自跑到公司,想要把辞职报告放下就走,偏偏碰上他晚下班。她不愿意直视他,针锋相对着,每一步都不肯输,却在走进电梯的那一刻颓然跌坐到地上。
她不知道,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台观测这座电梯的视像。当时的她脸色苍白,憔悴孱弱,满目尽是凄楚。断了线的眼泪直从苍白的面容上跌落下来,灼烫着他的心。当时,他已经心软。
他的青青,从来不愿她有一丝不快乐的青青……
电梯停在信息管理部门的楼层,他捏着眉心走下来,不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他们分开并非这两日,却是在这两日令他分外担忧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不知道的意外要发生。
那头刘毅宏正好走出来,看到江鼎文立刻转了个身,想要撤回办公室去,却已被江鼎文看到,喊住了他。刘毅宏只好耸肩笑着转过来等他往这边走。
“这么有空来逛逛啊?”
摸着鼻子招呼,刘毅宏显得有些过分热切。
为了夏华的案子,他们几人都忙着负责各自的工作,已有两天不见。江鼎文本只是下来看看于吉在不在,萧成新派任上来的秘书跟不上他的步调,他想让于吉查看清楚公司里现任职员的具体情况,处理下新晋秘书的事,换个跟得上他步调的上来,却不想刘毅宏也在的。
他看了刘毅宏一眼,伸手推开办公室门,道:“有什么事?”
于吉正在和人通电话,一见有人进来,欲盖弥彰的立刻挂断。
江鼎文深邃黑眸在两人之间看了看,拉过椅子坐下:“说。”
于吉朝刘毅宏一看,刘毅宏耸了耸肩。
“你们知道我的脾气。”
缓慢轻淡的声嗓,却如千钧压人。刘毅宏眼梢上挑着摸摸鼻子,朝于吉看的眼睛里全是暗语。他们当然知道他的脾气,有次晓晓私自去会个对手,第二天那人就被加拿大政府驱逐出境,晓晓也被他晾了一个月。
清清嗓子,刘毅宏选了离江鼎文远些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窥探着他脸色道:“真要知道?”
一记冷眼刺过来,刘毅宏缩了缩脖子,叹口气,他拉长声调:“苦命啊!”
“刘毅宏!”
警告出示,江大帅哥耐性告罄。刘毅宏吸口气:“小杜妹妹出事了。”
偷眼看他,却不见他脸上有何不同颜色,平静得很。刘毅宏朝于吉交挤挤眼,于吉直来直去,不屑于和他做这些小动作,走到江鼎文面前就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再和她有瓜葛,就算她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江鼎文不说话,放在膝上的一双拳却因于吉这句而蜷握得青筋毕现。刘毅宏忙站起来,走到于吉边上道:“老于这人不会说话,阿文你别当真。”
“这边的事你们先处理,我离开两天。”
“你不能去!”
于吉拦到江鼎文面前,目眦欲裂。本就粗犷的一张面孔因此更骇人难看。
倏然极快的一道风过,于吉还未及反应,喉咙口被牢牢掐住。江鼎文清雅面上如狂风袭驰,阴暗恐怖。
刘毅宏忙劝:“大家都冷静点!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她不会死!听着!她不会死!”
于吉挣扎着即要喘不过气,一张莽脸渐呈青色。刘毅宏急道:“阿文你放手!老于扛不住了!你放手!”
下一秒办公室门被撞得震天响,于吉被丢摔到墙面上,两手卡着咽喉濒死般急吸着新鲜空气。刘毅宏扶着他,往那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去看,免不了叹气。
他们瞒着,正是因为可以预见他的心急如焚,却想不到杜丹青的影响是这样大的。于吉闭着眼喘息,刘毅宏捶了他一记,站起来道:“别装死了,人走了。”
“走开!”于吉粗嗓暗哑,一摆手把刘毅宏伸过来的手挥到了边上。刘毅宏“嘶”了一声。
“你倒是冲我发火啊?”
于吉站起来,冷睨了他一眼:“还有闲心说风凉话,晓晓人呢?”
刘毅宏长吐口气:“别太针对杜丹青。”
“她会让我们几个不得翻身!”
“行!你还会成语了!个糙汉子!”刘毅宏嘴里回着,心里却实在明白于吉说的全在道理,因而把手机拿了出来,按下晓晓电话。
邹晓晓此刻正走在入夜后霓虹满天的Y市街头,风吹得她头发凌乱,高跟鞋敲打砖面,发出孤寂的声音紧紧相随。
刘毅宏不贫不侃,直截了当道:“阿文知道了。”
胸口便像被人闷捶了一记,她顿了顿,嗓音哑得不似自己:“赶过来了?”
“应该是。”刘毅宏向等待的于吉看了看,又道,“你声音怎么了?”
邹晓晓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喉咙口,自管清清嗓子,只觉哑痒难受:“大概有点感冒,一会儿买点药就行。”
随即收了线。
才说到买药,隔着马路的对面便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小店,邹晓晓走过去。马路这头突然亮起刺眼灯光,她不自禁止步停在当口,拿手挡着那强光朝对方看过去。
浅白色车身里的男人眉间深锁,堪堪在她面前停下来。
“邹小姐,我找了你很久。”
顾柏生从车上下来,衬衫西装略显褶皱,显然是从医院出来就在找她的。邹晓晓莫名觉得一暖,脸上依旧不见波澜道:“难道是杜教授又想找人练练掌功?”
顾柏生脱下外套披到了她身上,预料到她不肯接受的,按着她双肩道:“在车里等我。我去买药,你恐怕感冒了。”
说着打开车门,硬将她按进了汽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