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悦跃然浮于面上,微微显白的脸孔不屑抬起一点儿以凝视对面高傲睥睨的美丽女子,更罔论与她有分毫的言语接触,似是只需瞧了那一眼就会叫人浑身上下都惹到尘埃一般难以忍受。杜丹青侧身避开邹晓晓,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顾柏生急忙喊叫来侍者签单付账,跟着追了过去,经过江鼎文等人边上,他礼貌颌首,并不介意江鼎文其后是否有所表示,是否接受他的招呼。
平静湖面似要一触即发的海底山火在瞬间熄灭,只余下丝丝涟漪微澜。游走在周遭的空气在霍然震动下又悄无声息的归复原位。于吉和刘毅宏眼神暗下交流,各自有心得。邹晓晓旋而优雅落座回江鼎文身侧,恍若不见于吉和刘毅宏的眼色询问,侧首靠到他随意搭在椅背的臂膀上。
以仅他二人能听得的声音,似叹似怜道:“她变得真多。”
纤长的指尖拨拢她额前垂下的一撮栗色卷发,他星眸微暗,唇角淡笑微悬:“她在吃药。”
微愕跃上邹晓晓精致美丽的面庞,与对过于吉刘毅宏窥伺的眼对了正着,她转而漾起一抹笑,伸手去打了两人手背一记:“看什么看?偷窥狂!”
“NO!NO!NO!”刘毅宏食指举起在鼻尖来回摇摆,难以认同她的控诉,“事实是,你们两位对我们隐瞒太多!简直不把我们当partner!”
邹晓晓笑而不辩,流转眼眸落回到江鼎文身上。
薄唇微抿,继而勾起一抹淡笑,江鼎文低首将半杯咖啡一饮而尽,眸中微闪睇向两人:“一个星期确实过长,三天够不够?”
“喂!江鼎文!”刘毅宏急,直拿胳膊肘搡身侧的于吉。料不到他转变得这样快,又拿夏华的案子来压人。
“两天。”淡笑,微睐了眼。
“阿文?!”于吉也急了。他是当夏华就路边摆地摊的小贩么?两天?开什么玩笑?
“一天。”
“好好好!怕你了!不问了!”
刘毅宏怕再较真下去,他真会要他们12个小时搞定夏华,不得不举手投降。
“还不去?”唇角薄笑,眼梢微眯。
刘毅宏摇头直叹气,拍拍于吉:“走吧,老兄。”
江大帅哥要记仇,绝对能叫人生不如死,死去活来,识相的还是趁早明哲保身,遁走为上。
直待两人走远,邹晓晓眼色暗下来,拨弄的指尖停滞原处。抬眼望向江鼎文,她神色间有一丝愧色:“吃什么药?难道是因为……”
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拍,他站起来:“别想太多。”
转过身去,那寒淡的眸间却落入更多灰烬颜色。如果真是因为五年前,他才是元凶。没有人比他更该罪愧。
事事若只是单行线,条条清楚,那大约会好办得多。也不会牵扯到许多旁枝末节,更不会牵连到无辜不相干的人。
周六,杜丹青身上披着鸭青色薄毯窝在设置如半人床的窗台上,外面淋沥沥下着中雨,冲刷在透明玻璃窗上,如扑火飞蛾一般,明知道进不来分毫,偏要使了劲儿的往上撞,碎裂成屑,融成毫末也不悔改。刘嫂在替她收拾行李,下午她需要回一趟Y市,钟伯伯会替她诊断最近的情况。
这一刻的她是极安静娴和的,端妍清丽的好像画里出来的人儿一般。刘嫂拎了提箱出来,很低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道:“该走了小姐。”
老刘的车子已经在楼下等了些时候,Y市离这儿大约也得三五个小时,雨势看来没有收小止息的意思,只能是趁天还亮着尽快赶路。
杜江年的意思,是让老友麻烦一趟,亲自过来看一看女儿的。无奈杜丹青不答应,他自己也考虑到丹青病情会外泄的关系,只得让老刘过来一趟接她回去。
捏着窗帘朝楼底下看了看,丹青“嗯”一声,甚是乖巧的揭了薄毯子从窗台上下来,随在刘嫂身后出门。
一开门却正好瞧见柏生站在门前,举着手像是恰要去按门铃。刘嫂与他点了点头,道了声“顾先生”。随即走了开去,让与杜丹青和他两人。
“回去?”
“是啊。我爸妈想我。”
她笑了一笑,却是极度虚弱。
顾柏生略顿了一顿,站到她面前,挡住她往前的步子。卷长眼睫抬起,她看向他,眼下一层淡青色,显是一夜未眠。
眉间轻蹙,柏生抬手搔搔她额前碎长发:“又没睡好?”
“习惯了。”习惯彻夜未眠,习惯辗转痉挛,习惯再次掉转回午夜黑暗的梦魇里。沉默孤寂早已成为她唯一的伙伴。
她笑,垂下脸,似疲惫的靠到身后墙上:“柏生,等我回来。我不会让顾伯伯一辈子的心血有事。”
“我想了很久。”他低下眼看她,目光炯亮到要望进她心底,箍住她双肩,顾柏生弓弯下身,“你打算怎样破坏江鼎文的收购计划?怎样让夏华顺利拿到那笔绎幕的资金?单是前者就几乎不可能,何况夏华想要绎幕的资金,即使略过常规程序也非要江鼎文的亲笔授权不可!”
他越说越是着怒,几乎压抑不住心底汹涌已定的质疑。捏着她柔弱肩头的手控制不住收紧,收紧。直到她口中忍不住逸出一声轻哼。顾柏生抱歉的放开她,随她靠到墙壁上,连日来争战般疲惫在这一刻毫不掩饰卷上他全身。
“我不答应!公司的问题我会解决,你别插手!”
雨虽是落在大厦外的天地,走廊里也免不了空气潮湿,附合到薄薄衬衫内的皮肤上,也会凉,会冷。这世上哪什么清清楚楚。他不要她插手,却是忘了,原本是她把他牵扯进了无妄之灾。或者他根本记得,偏要替她挡下灾难。可他怎么能忘了呢,这场博弈,无论悲欢离合,都离不开她和江鼎文。不能躲,躲不过。
从她答应回绎幕,这条路就只有单行向前,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刘嫂从楼下上来,站在两三米远的地方道:“小姐,不早了。”
她仰面对顾柏生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我会打电话给你。”继而往刘嫂那边过去。对于他的话,只当是廊下凉风过耳即散。相处多年,顾柏生很明白她的个性,很多时候看起来她是温婉柔和的,但卯定某件事,她的坚持会比男人更强硬。他已然没有办法说服她,不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勉强。”
她回首而笑,那隐在微弱眸光下的一点亮如海中明灯不熄不灭,倔强坚毅。然,灯塔所载,是夜行航人的希望,她眸下所藏,却是誓死毁灭的冥光。语声微弱,在这样雨势婆娑的天,潮湿微凉的廊,顾柏生心底生出一根不安,起初是顶立在他心底的铁杵,越渐消磨成针,这一刻已然刺进第一道口子。
几乎是当下想要阻止她离去。
捏在掌心的腕子虚晃了晃,丹青一手扶了额,刘嫂在她边上忙扶了她半边身。那一瞬间腾起的念头随即被打散,顾柏生不禁握紧她手腕:“头又痛?”
“小姐的病情有点反复,老爷让阿忠来带小姐回去让钟医生看看。”
顾柏生近来忙碌,这才记起她脑中长瘤的事,悔恼不已:“我陪你一起回去。”
“柏生。”杜丹青借着刘嫂身上的力站住了,抽回了手,浅白的面上微微有些笑,“我回去会给你电话。”
不等他回答,由刘嫂扶着进了电梯。
她的身影,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顾柏生想要追上她,却被一道光滑壁门隔断了两人之间唯一的连线。
外头下雨,电梯里面开了灯,却还是免不了被那彻天彻地的一种蓄势待发的暗袭到,耀着灯也会不自觉想到黑灯瞎火的境地。恰好是身边有人陪着,倘若没人,便要毫毛倒竖起来几根。丹青抓着刘嫂衣袖的手有点紧,盯着跳动数字的眼也是急的。
刘嫂低着声音问道:“药可吃了没?”
镜子里的倒影是苍白的,她一袭暗青色连身长裙,更把病染的脸色映衬出几分青恹色来。叫人看了不免有些可怖。杜丹青捏着刘嫂衣裳的指尖放开来,轻点了点头。
“小姐,你别再自己断药了,老爷太太要知道,得多操心呢!”
随着电梯一声响,一楼到了。杜丹青起先走出去,并不回答刘嫂。
刘嫂有点没奈何的叹气,跟过去往停车场走。
“顾先生相信了吗?”
两人上了车,杜丹青坐在后座上,侧了半个身靠在玻璃窗上看外面倾泻的雨柱。刘嫂坐在副驾位上,一上来老刘就紧着问她这话。刘嫂回过头去看了看杜丹青,她就好似不管己事儿似的,只管贴着指尖在那玻璃上虚话着,并不加意见。
刘嫂便压低了声音,随着老刘启动车子的那一声引擎响,道:“应该是信了。”
老刘自那后视镜看着丹青聊甚于无的平静表情,先是点了一点头,继而又摇了一摇头。车子从停车场往小区外面开出去。斩破积水数道,冲进激烈雨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