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父女遭暗算
孔昭德带着猴子,在大码头上立下了足。大码头也真够大的,水也足够深的,一万吨重的轮船也能停靠到码头上,一万吨,那轮船有多大,如同一座小山一样高大。这么大的船能装进多少货物,能装得下一个屯子,能装得下一个镇子。码头上的货物通过陆路,通过铁路,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了码头。达里尼的码头也真的够大,码头上装船卸船的小杠们有多少,孔老三来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有了上万人在劳动。
码头上的大船小船能跑四面八方,把码头上的消息也带到五湖四海。天南海北的人都知道了,在关东的大码头上,有干不完的活儿,有挣不完的钱,码头上管吃管住,白面卷子猪头肉管够造,只要你有力气干活,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要你有力气,你能干多少活就活能挣多少钱。于是,天南地北越来越多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到了码头上。
如今的达里尼港,还是一座正在建设当中的码头。有的码头已经投入使用,有的尚在建设当中。达里尼港通航的那天开始,尼古拉耶夫就向全世界宣布,达里尼,远东的自由港。自由港需要规模,现有的码头根本不够用的必须要扩建,扩建就要征地。负责征地的那个名叫尤金的俄罗斯决定把住在青泥浦渔村的渔民赶走,让出他们的家园。青泥浦加上周边的屯子共有万八千人,要把他们统统驱赶出这个区域,将来,要让俄罗斯人居住在这儿。他们限定了日期,设定了地域范围,让青泥浦的中国人搬出这个地段。
尤金的告示张贴出来以后,顿时引起了青泥浦渔民们的强烈不满。我们世代居住在这儿,你们这些外来者说让我们搬家,我们就必须搬家。凭什么?到了期限,咱们就不搬家。
山东人也都那么耿直倔强,大家抱成团,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家园。
面对着一大群山东人,尤金也一筹莫展,绞尽脑汁也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手下没有几个人手。对付那么多的渔民,只有采用以华制华的手段。他想到了码头上的装卸工。只要有了卢布,就能买通他们,让成千上万的小杠对付成千上万的渔民。征地用的卢布就成了尤金收买小杠的诱饵。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卢布,不少小杠的心活动了,尤金也说了,并不是要他们去打架斗殴,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们一下就行。中国人的德行,你们中国人也最清楚,只要能镇唬住他们,他们虽然人多,可顶多就是一群绵羊。而且他们拖家带口,你们都是光棍一条。在尤金的蛊惑之下,小杠们来到了青泥浦,看到了一个个怒目横对誓死要保卫家园的渔民们,大伙的心里才明白,这是让他们做打手。就在小杠们心里发生了动摇时,尤金喊着,“我再发给你们十个卢布厘,你们赶快把他们驱赶出去。”
渔民们大声叫骂,“娘了个臭X,谁敢碰俺一根毫毛,俺让他跪着扶起来。”
孔老三一听渔民们说话的口音,听出了他们也是山东口音。把卢布扔给了尤金,“你这不是让我们山东人打山东人吗?弟兄们,老毛子说的是假话,他把我们给欺骗了,我们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尤金解释说,“他们真的不是山东人,他们是当地人,你们叫他们此地巴子。他们不是在旗[旗:为满人之意],就是在随旗在民{民:即随了旗人的汉人之意}。等到把他们赶走了,把码头扩大了,你们能挣到更多更多的钱和好处。”
渔民们说,“我们就是山东人,只不过我们老祖宗从山东过来的早几辈人罢了。再说,就是当地人又怎么样,再不济,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能打中国人。”
孔老三带领着小杠们走了,他们不能给老毛子当打手,而且打的是咱们山东老乡。
通过这件事,老毛子记住了小杠里面有个名叫孔老三的山东人,他就是码头上中国人的头子。码头上的总头子是个老毛子,名叫彼得罗夫。彼得罗夫刚刚从西伯利亚监狱里释放回来没有多久,因为他力大无穷,因为他作恶多端,当年在海参葳,他就是一个码头上地痞流氓的头子。“达里尼”开埠建港,需要各种人才,他也借机来到了“达里尼”,来到码头上,没有多久,依仗着他的纯正俄罗斯血统,很快就成了码头上的总管装卸工的头子。人多了确实不好管理,港务当局也要依靠彼得罗夫这样的人,维持着码头上的秩序。
因为人已经多了,再往码头进人,也要挑挑捡捡。彼得罗夫立了一个规矩,只要背负不起二百斤重的大包,只要扛不动四块豆饼的,码头一律不收。因为人多,小杠们住的地方就是贮藏货物的库房,有的就是工棚。因为人多,吃的伙食也越来越差。因为出大力流大汗,开始饭菜里面能看见肉片,汤里也有肉腥味儿。可到了后来,彼得罗夫见中国人老实,能够忍辱负重好欺负,他将伙食标准压到了最低水平。小杠要吃不饱,哪里经得起那重体力的劳动。经常装船装到了一半时,就有人晕倒,或者从跳板上摔下来。甚至有人掉进了海里。抢救不及,就有人送命。
工作苦和累,吃的和住的条件差,孔昭德都不在乎。在码头上,他也保持着不张扬自己,一直保持着低调做人。他就想杀下心来,好好干几年活,挣几年钱,把挣来的钱攒着,几年之后,他拿着足够的钱回到山东老家,给家里买几亩地,再买一头大牲口。到那时,家里的人也不会再追究他和二哥离家出走的过错。
这时,几个山东老乡找到了孔昭德,“三哥,那个老毛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层层扒皮,道道盘剥,再这样下去,咱们一天干到黑,也挣不到手几个钱。”
原来彼得罗夫抽头越来越大,他与港务所的人勾结了起来,每条船开进了港口,由他出面,收取装卸费。然后,由他再将装卸费付给装卸工。其中他抽几成的头,完全按照他的心情。码头上小杠们在这个老毛子的眼里,就是一群牲口。他就是管理这群牲口的驭手,他想如何驱赶牲口,就怎样驱赶他们。
这一回,往一条日本的货轮上面装木材。木材垛子滚滑了,一搂多粗的原木压死了一个名叫关春山的山东汉子。这个山东汉子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也从老家来到了“达里尼”,还没等安下身来,他人却双腿一蹬,把命断送了。
孔昭德就在出事的现场,那个惨状他都看在眼里。孔老三把身上的钱掏了出来,塞给了关春山的老婆,他想说句安慰她的话,可他却说不出来。因为孔老三的带头,工友们你一块我八毛地把口袋里的钱掏给了死者的家属,也算是对这一家人的一点心意和安慰。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大伙帮她和孩子,也只能眼暂时的。关春山扔下的老婆孩子总得有个指望,人死在干活的现场,码头上也是责任,他们不能不管。孔老三说,“他们应该给老关买口棺材的丧葬费,也应该给他家属抚恤金。”关春山的老婆一边哭着一边说,“我一个女人,来到关东,两眼一抹黑,我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大兄弟啊,你们帮帮我和孩子吧……”
孔老三的心让死者亲人的哭声揪得一阵阵剧痛,他决定去找那个一直也没有露面的彼得罗夫。彼得罗夫知道了这件意外事故,不就死了一个人吗。这么大个码头,装船卸船本来就是危险工作,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屁大的事情。所以,他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孔老三走进了彼得罗夫的办公室,走到彼得罗夫的办公桌前。他刚要说关春山的事时,彼得罗夫先说话了,“你找我来,是为了那个死人的事,是吗?”
孔昭德说,“是,正是为了这事。人命关天,死人的事是天大的事,你应该到现场,应该安慰一下死者的亲人,也要关心和帮助死者料理一下后事。”
彼得罗夫故意用轻蔑的口气问,“你是谁呀?”
孔老三说,“我叫孔昭德,我是把头,关春山他人死了,你是大把头,我找你来了。”
彼得罗夫反问,“你为什么要找我?找我做什么?”
“我说过了,人命关天,关春山死在了码头,你是我们的大把头,你不能袖手旁观。”
“他是自己不留神,死了活该,你找我做什么?明明是给我添麻烦的,我不能理睬。”
看到彼得罗夫蛮横无理的样子,孔老三心里也气鼓鼓的。中国人的性命,在他们的眼里简直不如一条狗。他走了出去,工友们也围拢了过来。大伙都关切地问,“怎么样,老毛子能救济一下老关的老婆孩子们吗?”
孔昭德把老毛子的话说给了大伙。工友们有些群情激奋,“操他妈的,人死在了码头上他们不管,他们长的是不是人心?咱们的命真不值钱。操他娘的,不干了,把活儿给他们扔了。”
孔老三正在想着怎样为关春山的家人争取到一些抚恤金,工友们的话一下子启发了他,“对,把活儿给他们扔了,老毛子把咱们中国人当成了任意宰割的绵羊,咱们也要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把手头的活都扔了,谁也不再装船卸船,让船泡在海里,把货晾在码头上,看他们如何应对。”与此同时,孔老三吩咐大伙抬起关春山的尸体,到各个码头上走,让各个泊位,各个码头上的工友们都看一看,老毛子是怎样对待咱们惨死的山东老乡。我们卖命,死了无人管。码头上的工友们一看,死者直挺挺,老婆孩子痛哭流涕。成千上万个小杠心那个齐呀,唰地把手头的活儿扔了,不干了,大伙一声呼喊,如同大海涨起了风暴潮。
这一举动,让彼得罗夫坐不住了,他像疯了一样冲出门来,他横在了孔老三和工友们的前面,“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挨揍,还是想造反?都他妈的给我干活去,快去!”
孔老三说,“你不把死者的后事办了,不把老关的老婆孩子安顿好了,我们不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