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身邋遢的落魄男人从树后走出来。
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黑的不像话,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裤子上沾满了泥巴,赤着脚。
虽然落魄,他却长着一双蓝色的眼睛,显然是个异邦人。
他盯着张侯毅腰间的火器,眼中闪过忌惮之色,什么话也没说,放下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只沾满泥巴的锄头。
“嘿,原来是个盗墓的,还是个外来户。”
张侯毅眯起眼睛:“白白追踪了半天,居然追踪到一个窃贼,还真是够倒霉的,果然他们说的不错,乌鸦象征不详,会引来霉运,而盗墓更会让霉运缠身。”
“我……我只是路过这里。”
落魄男人开口说话,用的是并不娴熟的浮海语,光听声音罕见的年轻,跟他的长相完全不一致。
“路过?这种话鬼话你自己信?”老聋德还在蹭泥。
见到了蹭满泥泞的墓碑,落魄男人的眼角好像抽搐了一下,用一种愤慨的眼神瞟了眼老聋德,瞬间收敛。
张侯毅冷眼旁观,将一切看在眼里。
老聋德恍然未觉,还在歪着嘴嘲笑,“这片林子我几乎每天都逛悠,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从土里钻出来的吧。”
“我……真的只是路过。”落魄男人咽了口唾液。
“就你一个人吗?”张侯毅不放心地扫了树后一眼,冲小柚说,“小子,你绕到去树后面看看,小心点,这家伙可能还有同伙。”
小柚点点头,绕着大树走了半圈,没见到对方的同伙,倒是见到树后被挖掘开了一个大坑,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深度。
“他没同伙,他在树后挖坑。”
“哦?”张侯毅有些疑惑了,正常的盗墓贼都挖掘棺木,盗取墓葬主人的随身物品,哪有在树后面掘坑的。
“我说了,你们误会了。”落魄男人继续说,“我真的不是来盗墓的。”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给自己掘坟?”张侯毅右手却始终放在手枪边上,一直没放下来,显然十分警惕。
这年头到处都不太平,火器虽然昂贵却很常见,不能保证对方身上没带家伙。
“我,我是来……”落魄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根据我的经验,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闪烁的人,多半是在撒谎。”
张侯毅绕着他看了一圈,确定这家伙对他不会造成威胁,终于收起手枪,从树上抽下一根蔓藤,打算把这家伙捆起来。
又学会了一招。
小柚暗暗点头,把张侯毅的言行都记在心里,成为巨壁游骑兵的目标又进一步。
“看来,只能把你交给执法队了。”张侯毅拉拉蔓藤,这玩意很结实,长度也很够,足够捆绑一个成年人。
“别!”落魄男人惊慌失措,倒豆子般地说:“我……我其实是滑石镇上的居民,我母亲得了一种怪病,我是来这边给她挖掘药物。”
自从贸易开通之后,常有外邦人跨海而来移居浮海,可浮海有禁令,严控出入公文,绝不允许乱七八糟的外邦人进入大城之中。
因此,像滑石镇这样以采石贸易业出名的贫困之地,常常会有一些因为文化差异而混不下去的外邦人居住。
他们常以采挖石矿为业,这倒是不足为奇。
“妈的,这是生了穷病吧?你是不是在联邦那边混不下去才来这边?还专门搞些盗墓的脏活?”老聋德面露讥讽。
“联......联邦?对,我是个联邦人。”
落魄男人有些害怕,咽了口唾沫,这才继续说:“我说的真的!从上个月的月初开始,我母亲就开始神经错乱,念叨一些从来没说过的话。镇上的医生说,她需要服用一种名叫’后土’的土壤,那是一种白色的土壤,只有在坟墓附近挖掘深坑才能找到。”
“得了吧,我只听说过坟头草,难不成还有坟头土?”老聋德可不相信他的胡话。
“他说的没准是真的。”小柚插话说。
“哦?”
“这箱子,应该就是他准备用来装’后土’的。”小柚从树后拿出一只沾满污垢的木箱。
木箱子肮脏无比,外面沾满了土壤,好像被深埋在土地之中,一打开,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脏兮兮的土壤。
“别,别碰我的箱子。”落魄男人很紧张。
“破箱子还当宝贝?没想到还真有傻瓜肯相信这种事,泥土都成药了。”老聋德不屑地撇撇嘴。
张侯毅不动声色,“这次先放过你,你快走吧,咱们也走,别跟这掘坟的家伙沾上关系,小心走霉运。”
“谢......谢谢!”
落魄男人得到释放,立刻逃命似得离开了墓地,临走还不忘带上那只肮脏的木箱,不顾泥土沾染,死死地揣在怀里,像是护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侯毅,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话吧?这一听就是假的,肯定是他盗墓被抓了个现行,临时编造出来的鬼话。”老聋德说。
“当然不信。”张侯毅笑了笑,附身在深坑里摸了一把,好像掏出什么东西,沾满了泥泞。
“不过这家伙另有目的,不管我们事,而且他跟失踪的孩子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张侯毅不顾肮脏,擦拭那东西上的泥土。
“那是什么?”老聋德一些好奇。
“这是一枚......不义之财。”张侯毅将它放在阳光下,小东西露出了本来的样貌。
小柚眼前一亮。
这是居然是一枚闪耀无比的金币。
金币雕工精致,正面雕有一只长翅的硬壳甲虫,腹部光耀璀璨,阳光一衬,反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这居然是......是,是金子!”老聋德目瞪口呆,两眼发光。
可在下一秒,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金币上,甲虫慢慢合上翅膀,璀璨的腹部被遮掩起来。
顿时,整枚金币失去原有的色彩,金黄色的光泽一点点敛去,慢慢变得暗淡无奇,连带着甲虫雕纹也模糊不清了。
只是几秒,原本好端端的金币,变成了一块泥巴。
小柚惊骇无比,心里咚咚直跳,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依稀记得,当初父亲疯了之后,嘴上的胡言乱语一直没停过,说过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其中就有一种炼金之术,能化腐朽为神奇,驱使甲虫寻找金币。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魔法吗?不,这是巫术!”老聋德被吓坏了。
张侯毅缓缓摇头,搓去手上的泥土,解释道:“那家伙不是盗墓者,而是一名蹩脚的炼金术士,试图用炼金术发财。”
“很显然,他谎称自己是联邦人,很有可能是来自咔塔之都的人,他对墓碑抱有不一样的情感,看不惯上面的泥泞,没准就是那个奴隶主的子孙,墓碑主人的后裔......”
“无论是谁,总之不是个好人。他试图用某种炼金术盗取死者的不义之财,可惜仪式不成功,或者是成功了一半被我们打断了,金子也仅能维持片刻。”
张侯毅展现出来强大的洞察力,只是寥寥几个细节,就将那人的目的和身份做出了完整的判断。
小柚听在耳里,为对方的敏锐而感到吃惊。
果然不愧是巨壁护卫队的成员,哪怕只是个预备役而已,也已经超出寻常人太多。
“要是没打断,这岂不就是......真的金子?”老聋德气喘连连,语气里有点颤抖,“要不,把他去抓回来?现在去追,没准还能追上。”
“没必要。”张侯毅皱皱眉,“炼金术的核心是等价交换,想得到真正的金子,他必须献祭什么,或者付出某种惨痛的代价。”
“更何况,炼金术往往是在严苛的法阵下进行,这种墓地里化土成金的,只是术法的一点皮毛而已,就算我们不打断,他也很难成功施展。”
张侯毅说完,没理会激动的老聋德,平淡的目光看向小柚,用教诲的口气说:“小子,忘掉你看到的,没必要去盗取不义之财,否则代价很可能会让你无法承受。”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墓地。
小柚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
太阳西斜,三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略作休息。
在树林里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老聋德终于有些泄气,不抱希望地说:“那小子准是迷路了,别管他了,咱们去墓地看看吧,说不定还有金子。”
“别被不义之财迷惑。”
张侯毅脸色平淡,“还是继续找人吧,咱们已经在树林里耗费太久了,我没太多时间,天黑之前我就得走。”
“这样吗......”
老聋德既想发财,又想找到小楚,但是他很清楚,金子基本上是无稽之谈,而失去了张侯毅的帮助,凭他一个看门老头的本事,找到人的希望更是渺茫。
小柚坐在一旁,脑子里思绪乱飞。
他觉得小楚不可能跑这么远。可在人家眼里,他只是个孩子,他的话无足轻重。
歇息了一会儿,三人开始沿着道路向下走一段山坡,前头传来河水的响声,一座破破烂烂的木桥出现在眼前。
木桥腐朽已久,连栏杆都没有,仅容一名行人通过,一脚踩上去吱嘎响,看起来不太结实,随时都会倾翻。
孤儿院坐落在郊区,通往附近城镇的路有好几条。
一条是直通仙台城和花椰港口的官道,平坦却遥远;另一条是泥泞路,通往滑石镇,崎岖颠簸很不好走;最后一条就是眼前的小木桥,通往沃田镇。
几座城镇遥遥分布。
“小楚不可能来这里。”小柚在木桥前停下脚步。
张侯毅还没说话,老聋德就已经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依我看,很有可能!”
他现学现卖,盯着木桥上的泥泞,学着张侯毅的法子推测,“看到这些泥泞了吗?说不定是他路过的时候沾上去的,要是继续往前再找不到他,那他可能是掉下去了。”
小柚摇摇头:“不会的,小楚胆子很小,知道自己脚不灵便,一直不敢一个人走这座桥,总害怕自己会掉下去。”
“这个不自量力的瘸子,说不定还真掉下去了……”老聋德看着脚下的河流。
桥下的河流断断续续,以怪异的毒蛇之姿蜿蜒爬向远处,前些天刚下过雨,河水十分湍急,看起来凶险非常。
老聋德的脸色不太好看,这要是掉下去,没命是肯定的,更麻烦的是可能会找不到尸体,这就让他不好交差。
他有点后悔,当初就不该拍着胸脯保证。
张侯毅在桥上踩了几下,桥面发出吱嘎声,似乎不堪重负。他扭头,看着弯腰驼背苍老无比的老聋德,脸上难得出现关切神情。
大家都等着他拿主意,张侯毅思量片刻,马上为寻人的事情做下决定。
“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早我去一趟仙台城治安执法队,向他们报告这起失踪案件,介时会有警官上门询问。”
“这......”老聋德有点不甘心了,“要不再找找?没准再走两步就能碰到那小子。”
张侯毅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点点头说:“那这样吧,我去前面的镇上看看,要是有消息,明天就带他回来。”
说完,他和老聋德打了个招呼,独自踏上了木桥。
小柚看看天色,才这几乎话的功夫,远处的夕阳慢慢往下落,很快只剩下一道金光,天色瞬间变得昏黄。
张侯毅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哎,算了,咱们也回去吧,希望明天他能带人回来。”老聋德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小楚还能不能找到,明天就能知道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