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上午,小柚又被喊到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外已是另一幅景象,七八个孩子围堵在门窗上,争先恐后地往内打量。
孩子们总是充满好奇,尤其是对于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们的好奇心,更别说新来的客人赫赫有名,是巨壁护卫队的预备役。
张侯毅留着板寸,年纪三十出头,长相硬朗,脸上是铁青色的胡渣,双臂结实无比,青筋纵横交错。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一座魁梧的小山。
马武凤盛情招待,就连一向对老聋德不满的卷婆婆也变了颜色,端茶又倒水。
老聋德红光满面,英武的侄子让他感觉增光不少,连带着腰杆都直了。
他向院长拍着胸脯保证,马上就会找到失踪者。
“这就是失踪者的同伴?”张侯毅打量小柚,脊背挺得笔直,看向任何人目光都是居高临下。
“就是他。”老聋德趾高气昂,嗓门都大了几分,“小子,你给我好好回忆回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地窖里到底在闹什么?人究竟是去了哪里?”
“我……”小柚不知如何作答。
“行了,你闭嘴吧。”老聋德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张侯毅的表态。
“先去住所看看。”张侯毅和颜悦色。
巨壁护卫队地位崇高,哪怕只是个预备役。
小柚明白,在对方的眼里,自己等同于蝼蚁,和颜悦色只是习惯性的态度,并非代表尊重。
张侯毅仔细搜了一遍地窖,又询问了几句,确定了小楚的大概样貌,尤其是身高体重和鞋子尺码,这才对小柚说:“你,跟着我在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人。”
小柚点点头。
老聋德看向侄子,有心拉近关系,连忙说:“不过是丢了一个孩子而已,马上就能找到线索的,人总不会飞到天上去,我也去,正好给你带路。”
“希望如此。”张侯毅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
张侯毅搜人有条有理,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旧宅周围的围墙。
围墙上爬满了野蔷薇,这是天然的防护栏,茎蔓上布满了刺,正常人很难翻墙出去的,只要有人攀爬,野蔷薇必然会被扯断。
三人沿着石子路,绕着旧宅围墙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围墙,想在墙上找到攀爬过的痕迹。
可才走了小半圈,张侯毅就停下脚步,鼻翼像扇子一样耸动,“什么东西那么臭?”
小柚也闻到了臭味。
“哦,准是排水沟又堵了。”老聋德毫不在意的耸耸肩。
往前走了几步,排水沟显露出来,恶臭味道愈加浓烈。
排水沟被落叶堵塞了,泡着一只死去多时的僵硬猫尸,一只老鼠在它白白的肚子上连啃带咬。
一听到人声,老鼠忽地没了踪影,动作快得让人觉得刚才只是个错觉。
那只猫仍静静地泡在一洼臭水里,一动也不动。
“这就是你说的猫?”老聋德讥讽地瞪了小柚一眼。
小柚皱起眉,没有说话。
黑猫的事情也不知道谁说出去的,一下子就传遍了孤儿院,大家把它当作一个笑话来听。
老聋德冷哼一声,没有加以嘲讽,随手在路边折了根树枝,往排水沟里头捅了两下。
没几下功夫,水道被疏通,大量落叶顺水而下。
那只猫尸飘浮其中,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这地方太老了,管道里肯定全是老鼠,这死猫也不知道哪里窜过来的。沟渠那头是小河,又臭又脏,小楚不会来这边。”
“这臭味,能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张侯毅皱着鼻子点点头,越过排水沟,继续沿着围墙走。
三人绕着围墙,仔细检查了一圈,每一寸墙壁都看遍了,一点有用的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墙上的野蔷薇很完整,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孤儿院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张侯毅扭头问道。
“搜了好几遍了,绝对不在里面!”老聋德重重点头。
“那就奇怪了,他是怎么出去的?”
“难道......真是我忘了关门?”
老聋德脸色微变,有些糊涂了,他已经老的足够厉害,三十年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昨天的事记不清了。
小柚有不同的看法,“我感觉小楚应该还在宅子里......”
“感觉?得了吧,这种东西能作数么?宅子里不都搜过了,连地板都被掀开看过,难不成小楚会隐身术?”
老聋德有个毛病,从来不肯听人把话说完,这也是大家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小柚实话实说:“他个子那么矮,不可能翻过围墙,他左脚有点瘸,也不可能半夜......”
“行了行了,咱们去树林里看看,不过是一个瘸子而已,才一天的功夫,又能跑到哪里去?他没准躲在灌木丛里哭泣。”
“树林里容易留下足迹。”张侯毅也点头。
三人继续往茂密的树林里走,踏上一条满是泥泞的蜿蜒小路。
周围都是高大弯曲的乔木,郁郁葱葱。
树林没有名字,野草、荆棘和草木异常茂盛,灌木纵横,走起路来很吃力。
要是小楚真的在晚上进入树林,说不定真的和张侯毅说的一样,失陷在哪个不起眼的灌木丛里。
老聋德对地形最熟,走在最前带路,手上提着一柄长刀,遇到草木就使劲挥舞,手起刀落,草木消失的干干净净。
“前些天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有点湿的,你们都仔细看看,也许能找到小楚的脚印。”
张侯毅跟在老聋德后面,边走边说。
“瘸子的脚印最好辨认,身体的着力点不平衡,脚印是一深一浅的,他要是真的偷偷跑了,很可能会先路过这片林子。”
“小子,听明白了没,给我往地上瞧仔细了,看看有没有脚印!”老聋德动不动就喜欢使唤别人。
“好。”小柚无奈地应答一声。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根本没追踪人的本事,全把期望放在张侯毅身上。
巨壁护卫队鼎鼎大名,都是各地精挑细选的精英战士,本事绝对非比寻常。
走了一会儿,张侯毅突然有了发现。
“你们看!”
他蹲在地上,指着几块毫不起眼的杂草说:“这个脚印是新鲜的,刚刚有人经过这里。”
“这个死瘸子,没想到真的会躲在树林里!他倒是能扛得住饿!”
老聋德不满地嘀咕一声,佝偻着身子去看那脚印。
可他无论怎么看,都没看明白脚印在哪,在他眼里,这只是颗平平无奇的杂草,还带着一点泥斑,周围到处都是一样的。
“这原本是颗新鲜的豚草,几天的功夫就能长大,可它才刚刚冒出来,就被人踩了一脚。”张侯毅解释道。
老聋德打量了半天,脸上的迷惑一闪即逝,一本正经地问小柚,“就是这个脚印没错了,你看清楚了吗?”
“这是小楚留下的?”小柚盯着泥泞看了半天,满头雾水。
“当然,这还有假!”老聋德马上说。
“也不一定,不过咱们沿着这个脚印追,一定能找到人。”张侯毅说了一声,弯下腰,循着脚印往树林深处钻去。
“跟我来。”
“快跟上!”老聋德兴奋起来。
小柚还在看脚印,把那株豚草的模样记在心里,这肯定是追踪术里的技巧,他想多学一点。
他慢了两步,突然发现了张侯毅的腰部,有奇异的隆起。
张侯毅披着防水斗篷,里面是护卫队预备役的制服,紧绷的皮裤分外贴身,黑色的靴子上沾了些污渍。
而腰间有一块明显的凸起,好像别着一个东西,鼓鼓囊囊。
随着斗篷的摇摆,那东西一点点显露出来。
这是一柄银璨璨的燧发手枪,奇特的是它拥有四根枪管,呈弧形分布对准四个方向。
那是鸭掌手枪!
小柚吞了口唾液。
这是威力巨大的枪械,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第一次见到实物。
鸭掌手枪一枪能发出四颗铅弹,威力奇大无比,一枪就能轰碎人的脑袋,碎片的头骨都拼凑不齐一个完整的头颅。
不用问,这一定是护卫队发下来的配备武器,没想到他只是个预备役,就能拥有这样的大杀器。
他开始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张侯毅的背影。
“附近看看,小楚也许就在附近。”张侯毅在前面喊道。
小柚正有此意,脚步放慢,好好观察那把枪。
眼前出现一个宽敞的空地,周围围了一圈茂密的树枝,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空地里杂草乱长,刚才见到的豚草到处都是。
杂草相当茂密,半人多高,视野被挡住。
小柚走了几步,突然踢在一块石头上,脚趾巨疼。
他把覆盖在落叶拨开,见到的东西令他脸色微变。
这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墓碑。
小柚有些犯怵,四下扫了一眼,发现这片空旷之地周围隐隐有围栏,到处可见攀满苔藓的墓碑。
“这里是个墓地,不过早就废弃了。”老聋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老聋德一脚踏在一块高耸的墓碑上,将靴子上的泥泞蹭在墓碑上。
一只墓碑蹭满泥泞,他就换另一只,几脚下来,连着三五个墓碑被玷污。
这事毫无底线,老聋德却毫不在乎,一边蹭泥,一边滔滔不绝。
“慧爱孤儿院本来是一座私宅改造的,最早以前是属于一个奴隶主的。他是个异邦人,好像是从咔塔之都过来的,干走私的,生意做到很大,家里住着很多奴隶,仆人、侍从、车夫、园丁,光是伺候他的就有一大群人……
“可惜,这家伙没照顾好后辈,大儿子是个浪荡的公子,整天混迹在女人堆里,没多久就得天花死了;二儿子是个废物,被人教唆去赌钱,赔光了家产……
“主人一死,奴隶们彻底乱了套,争先恐后地逃走,抢夺财产。他们把金银都抢光了,就留下一所空宅子留给福利院。慢慢地,就改建成了现在的慧爱孤儿院。”
“这块墓地里,葬的都是那户人家,好像姓马基德还是马基迪……”
老聋德努力回忆,最终还是没想起来,叹着气感慨:“哎,他们咔塔之都那边的人,名字可真拗口难记,念起来比联邦人还要麻烦。”
正说着话,林间突然传来一阵振翅声。
哗哗哗——
一只黑色的乌鸦从树后冒出来,窜入高空。
小柚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张侯毅已经从乱草堆里探出头,注意力全在树后。
“乌鸦这东西很有趣。”
“它在远东联邦,象征神秘的征兆;而到了极西的咔塔之都,却象征幸运;而在咱们浮海,又象征不幸。”
话音未落,张侯毅快速地挪动几步,换了一个角度,一手扶住腰间的手枪,冲那树后喝问道:“谁!”
树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