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毕,竹青眼睛都看直了。方才姑娘舞姿袅娜,裙袂翩飞间那柔软的腰肢,只着了纱裤若隐若现的腿,还有抬头那一瞬间,那优美的肩颈弧度和杏眼中透出的光芒。
她也不知道那光芒是什么,很难用她贫瘠的语言描述出来,但就像给她们姑娘镀上了一层柔和惊人的色泽,美得令人说不出话来。
“姑娘跳得比平日在云花台时好多了!”竹青回神之后,啧啧赞叹。
姜婉笑着捋过水袖,薄如蝉翼的袖裳如同流水一般,柔柔地抚过掌心:“云花台上人太多,我总是有些放不开。”
藏拙是门技术活,既不能让人觉得你蠢到“孺子不可教也”,也不能锋芒太露。所以平日练习时,她都刻意收敛着,免得太过显眼。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太久了。
姜婉将耳畔垂下来的一缕碎发勾到耳后,捻着珍珠耳坠上细细的银线,像是不经意的问道:“之前送给荷青的药都用完了吧?我瞧着她脸上的伤倒是看不出来了。”
“是呢。”竹青谈起这事还有些唏嘘:“那伤口真不浅,她又是时常要走动的,出了汗又化脓,几乎是药都用完了才堪堪好些,不过还是在眼皮上留了道疤,只是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我这有盒珍珠粉,倒是用不上,不如你拿去给她吧。”她将妆台上的那盒玉釉莲花纹瓷盒递给竹青:“还是老规矩,找个不起眼的盒子换了再给她。”
“是。”珍珠粉养颜,竹青也算明白了姜婉的善心,她迟疑着道:“上回荷青就告诉我,说想当面谢谢姑娘,不知道姑娘……?”
“啊。”姜婉婉转着声应了一句,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她这样说的吗?”
“是呢。若不是姑娘的药,只怕她的脸就毁了。我瞧着她应当是真心的。”
只怕半是真心,半则是为了报复阮湘吧。
她是故意施恩,荷青未必不明白。大概是想见她一面,来敲定她的心意,这丫头,倒比竹青要狠一些。
不过也难怪,任谁碰上这么一遭,也很难不恨。
“好啊。”镜中人淡淡应了一句,“那就今晚吧。”
*
云花台的夜晚,一贯是昏暗而寂寥的,但这夜却不同。
从台阶上蔓延而上的廊灯都点满了烛火,烛膏的烟火气交至在一起,随着热意蒸腾而上,将云花台点缀的明亮而热闹。
来往的丫鬟们笑语盈盈,凤兰她们更是笑得肆意。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放着个青铜烤炉,底部微微凹陷,摆着一层烧得通红的炭火,上头架着烤肉,四角微微翘起,方便搁置烤串,外壁上装着兽首衔环,可以移动。
这是长公主殿下听说她们要举宴,特意让蔓芷姑姑拿过来的。这等殊荣,自然让众人喜出望外。
凤兰激动地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怎么好让殿下如此费心!”
蔓芷笑道:“姑娘们入府这么多时日,殿下要忙着诸事,一直也未怎么看顾你们,心里正是愧疚呢。正巧有这个机会,也算全了殿下对姑娘们的一番心意。”又让人拿御赐的果酒来:“这是天使①自南越带回来的,陛下赞之甘美,特赐了一壶给殿下,殿下特意吩咐寻出来给你们助兴。”
“殿下仁慈心善,实在叫我们惭愧。”纤尔站起身,先是朝着公主府的方向遥遥一拜,然后又举起杯子敬蔓芷:“多谢姑姑和殿下。”
蔓芷错开半步,忙笑道:“奴婢哪儿当得起姑娘们的谢,姑娘们要谢记得谢殿下就是了。”
“这是自然的。”惜玉快人快语地接话,“若不是殿下,我们哪儿能坐在这儿烤肉喝酒呢?”
“是啊,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和姑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着谢,从面上来看,都是感动得不行。
蔓芷见目的达到,也不耽误她们,便功成身退了。蔡姑姑也想走,被她们拉着不许,只得坐在主位上,接了她们的敬酒。
三杯过后,凤兰起身,举杯朝着姜婉,言笑晏晏地道:“这杯我敬婉妹妹,咱们姐妹一场,旁的也不消多说,过去种种恩怨,就随这杯酒一起饮了吧!”
凤兰爱穿红,尤其是金丝线密织的红裳,穿在身上有股靡丽的妩媚,配着她深邃的五官,一眼看上去令人无比惊艳。
今夜也是如此,烛膏的红又给她增色不少,看着万种风情,动人心弦。
实在美貌,也实在愚蠢。
姜婉捧起酒杯,她今夜着了一袭云裳,柳叶眉,杏仁眼,白净到近乎清汤寡水的脸,非但无损她的容貌,反而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昳丽:“姐姐说笑了,咱们之间哪儿来什么恩怨,都是些误会,姐姐不怪我,我就很高兴了。”
她一仰头,将七分满的酒一饮而尽,呛着了还傻乎乎地笑,似乎很高兴和凤兰握手言和。蠢得惜玉都没眼看。
蔡女官倒是很满意这其乐融融的景象,笑着道:“这就是了,你们姐妹和睦是最要紧的。”
有了她这句话,众人忙都灌起对方的酒来,其中阮湘和姜婉是被灌得最多的。姜婉是因为性子软弱,谁来灌她都不敢推拒,所以没一会就喝得两颊晕红,眼如秋水了。而阮湘则是因为平时那鼻子仰天的高傲模样太招人恨,有了这个机会,谁不想借机教训她一下?
所以阮湘很快也喝得连连摆手:“不成了,不成了,再喝就要吐了。”她按着胸口,一副马上要吐出来的样子,吓得众人忙往后退。
开玩笑,要是真被吐在身上,可不得晦气死了?
蔡女官因笑道:“好了好了,扶她们两个去旁边坐一坐,醒醒酒吧。”云花台上是有一排台榭的,供登高观景之用,外头悬着竹帷,可以防雨挡风。
阮湘一进去便让人把竹帷放下来,“这风冷,吹得我头疼。”
荷青忙去放竹帷。竹青则扶着姜婉,姜婉醉得有些厉害了,歪在竹青身上,红滟滟的唇微微张着,像是睡迷糊了。
阮湘揉着太阳穴,像是有些不耐烦地斥了竹青一声:“糊涂东西,还不快去给你主子端醒酒汤来,你呆在这她就能醒了吗?”
说得也是,但竹青看了眼醉得人事不省的姜婉,犹豫着道:“姑娘醉得这么厉害,奴婢实在走不开啊。”
“你把她扶到榻上不就行了?有我在这,你担心什么?”阮湘冷冷道:“记得多拿些,我也得喝。”
怪道这么好心呢,竹青低着头撇了撇嘴,原来是打算让我替你跑腿啊!
她想了想,蔡女官还在这,姜婉提前退场的确不行,便把她扶到了塌上,冲着阮湘福一福身道:“奴婢这就去端醒酒汤,请姑娘多看顾着我们姑娘些。”
“知道了,快去快回。”阮湘勉强应了声。
竹青一溜烟地跑了。
而原本在放竹帷的荷青见她走了,便收了手,回到阮湘身边,“姑娘,现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阮湘抬起头,眸色清明,哪儿有一点醉意?她冷笑着起身,坐到榻边上,看着姜婉容色倾城的脸,不由伸出手抚过她的眉眼。
荷青看着她长而细的指甲,不由打了个寒颤。
“原本打算拿香熏一熏她的,反正烤肉味香浓,正好能遮盖过去。眼下倒好,长公主这壶酒可替我省了不少事。”阮湘横了荷青一眼,“让你准备的马车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荷青自从被她打了一巴掌之后,在她面前就一直很是乖顺,“但是这动静闹得太大了,若是姑姑她们查起来,我担心……姑娘会被发现。”
“发现又如何?”阮湘懒洋洋地笑了声:“提议办宴的是凤兰,驾车的是鸾青的干哥哥,就算被发现了,那也是她们主仆狼狈为奸,关我们何事?”
“可是凤兰姑娘若是攀扯出姑娘……”
“这就更简单了。”阮湘直接打断了她,笑吟吟地道:“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凤兰若是被发现,一定心虚害怕。畏罪自杀,也不是不可能。”
“姑姑她们……怕是不会信。”荷青讷讷道。
畏罪自杀,要么是为了保住身后的人,要么是被灭口,绝不可能是真的畏罪。若真害怕,当初又怎么有胆子下手呢?尤其是这种明显蓄谋已久的。
“信不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凤兰永远不能指证任何人,那么余下的每个人,都有嫌疑。难不成姑姑们还能一个人都不用了吗?”
到那时,凤兰和姜婉两个人的陨落已成定局,姑姑们再处理掉任何一个人,都是徒添损失。哪怕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们也不会再处置旁人了。
“京畿的流民这样多,乍然碰到一个神仙般的女子,一定如获至宝。会好好疼爱你的,是不是?”阮湘笑着碰了碰姜婉暖呼呼的脸颊,像是在和她说话,“好好睡吧,等明日醒来时,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自己还活着。”
“行了,抬出去,交给鸾青吧。”她收了笑,眼中的冷意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