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徽四年八月,秦王少光薨,寿四十五岁。明语先素服发哀,遣使持节典护丧事,葬以太一礼。又以其“以武立功,秉德尊业”,下诏追谥曰:“孝烈皇帝”,亦是巫咸一朝唯一一位上谥曰“孝”,且并入太一、巫咸两庙之皇帝。
少光薨后,边塞复扰乱不宁。明语先遂画少光形象以威四夷,又叫将士着其甲胄掠阵。于是见者胆破心惊,闻者不战而溃,所过之处,竟无人敢敌。天下咸谓少光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长安西郊外,红罗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大势已定,此刻心下既有喜悦,亦有落寞,一路感慨万千。
倏地一个声音至,脚步戛然而止:仙子留步。
红罗循声望去,亭中不时闪出来一人:青衣白裳,罗袜生尘。举止娴雅,落落大方。原是花宛若。
红罗略感诧异:花尚宫何以在此?
花宛若揖过手,旋即朝亭中让道:“钜公御体抱恙,不便出宫相送,故特命在下代为来与仙子饯行。”循着方向,但见亭中酒食罗列,早已备下了宴席。
红罗兀自莞尔一笑:“方外之人,身若浮云,随遇而安,如何当得起这份牵挂?心领矣。”说罢,转身便欲走。
花宛若见状忙挽留道:“仙子且留步!”说着,不时取出一封书信,递将了过来。
红罗不明所以:这是?
花宛若摇头道:钜公特别嘱咐在下,务必要将此信带到。说是当年与仙子赌约的彩头,仙子一看便知。
红罗将信将疑,启开信封匆匆览毕,倏地大惊失色。波澜不惊的脸上,少有地浮现出一片欢欣……
灭楚在即,然巫咸朝臣多以为,顺德水军强盛,且据长江天险,而北军纵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若出师攻伐,胜负实难预料,与其贸然用兵,不如阻兵相守,静观时变。独赫连冲、宗望等力主灭楚,纷纷上疏,直言以驳之。明语先权衡利弊,以为善,始筹划灭楚。
为早日实现“先取巴蜀,三年之后,因顺流之势,水陆并进,再并吴楚,一统天下”之策,明语先一面厚待祁巡及其旧部,以固巴蜀之治,解除后顾之忧;一面又对顺德实行分化瓦解政策,以动摇其军心、民心。
同时,加紧改善内政,屯田积谷,安定边防。更依少光《平南疏》所谏,优选将帅,调整部署,前后分遣宗望、莫斯、率比柯等一众干将镇襄阳、临淄、下邳,以都督各州诸军事。又任赫连冲为益州刺史,都督益州诸军事,命其于巴蜀大造战船,勤练水军,后更增各郡屯兵万余,以加紧造船备战。
赫连冲乃作大船连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弛马来往。又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时人睹之,皆叹:“舟楫之盛,亘古未有也!”
顺德方面,时公孙皓即位已久,然碍于诸门阀之势,理政多受掣肘,始心生猜忌,积怨日深。于是,朝堂之上,频频暗中角力,每每伺机打压,以致上下离心,政斗不休。更无心修德政,而专为兼并之计,堂上但见政兵废弛,堂下遍是民不聊生。
迫于内外之势,顺德丞相张孝上书公孙皓,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余人。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为今之计,当省息百役,罢去苛扰,养民丰财,强兵御外。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顺德之祚隆矣!”
而为防北军自上游顺流而下,都督陶授亦曾建言:
“巫山、西陵,国之屏障,既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汎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秋,昔在西垂陈言,以为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则荆州非楚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逊迹,前乞精兵三万,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此后,益更损耗。
今臣所统千里,受敌四处,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弊日久,难以待变。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未统国事,可且立傅相,辅导贤姿,无用兵马,以妨要务。又黄门竖宦,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埸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虽韩、白复生,无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忧也。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愿陛下思览臣言,则臣死且不朽。”
孰料公孙皓因忌门阀之势,竟牵及二人,遂不听。后,赫连冲于巴蜀大造战船,其木柿蔽江而下。巫山太守见后,觉巫咸将发兵顺流而下,请以修巫山守备。张孝、陶授因之复上书,直言巫山、西陵之隘,若其不然,深可忧也。
公孙皓由是深恨之,竟听信谗言,自恃水军强大,以为据守长江天险,巫咸无力来攻,因之犹不修内政,更疏于军备。后,又中巫咸离间之计,陆续罢免陶授等一干将领,以致人心涣散,怨声载道,长江之防由是岌岌可危。
贞徽九年,会顺德朱雀六年十月,明语先分析时局,以为灭楚时机已到,遂下诏曰:
“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众役无时得安。故尧有丹水之伐,舜有三苗之征,咸以宁静宇宙,戢兵和众者也。蜀平之时,天下皆谓楚当并亡,自此来数载矣,时不久留,平定之期,复在今日。
议者常言吴楚有道后服,无礼先强,此乃诸侯之时耳。当今一统,不得与古同谕。夫适道之论,皆未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所敌者同,力足自固。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
蜀之为国,非不险也,高山寻云霓,深谷肆无景,束马悬车,然后得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云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至祁巡降服,诸营堡者索然俱散。
今江淮之难,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过岷汉;公孙皓之暴,侈于祁巡;楚人之困,甚于巴蜀。而中国兵众,多于前世;资储器械,盛于往时。今不于此平南,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当时定,以一四海。今布告天下,咸使闻知。贞徽九年十月初九诏。”
冬,十一月,北军起水陆大军二十余万,大举南下。次年正月,公孙皓闻讯,忙召回陶授等一众将领,又使丞相张孝督军,率众三万渡江逆战。
至牛渚,陶授以为:“巫咸治水军于蜀久矣,上流诸军,素无戒备,名将皆死,幼少当任,恐不能御也。巫咸之水军必至于此,宜蓄众力以待其来,与之一战,若幸而胜之,江西自清。今渡江与巫咸大军战,不幸而败,则大事去矣!”
张孝却叹:“顺德将亡,贤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北军至此,众心骇惧,不可复整。及今渡江,犹可决战。若其败丧,同死社稷,无所复恨。若其克捷,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当乘胜北上,西进荆襄,不忧不破也。若如君计,恐士众散尽,坐待敌到,君臣俱降,无复一人死难者,不亦辱乎!”于是引军过江。
二月初,张孝、陶授渡过长江,于杨荷围北军一部七千人。北军兵微势弱,闭寨请降。陶授以为,北军乃诈降行缓兵之计,应速速歼灭,否则必为后患。张孝以为,强敌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杀降不祥。于是不从,纳降兵而进。
后,宗望率军至。两军接战,陶授率部三冲北军而不动,遂引退,其众乱。宗望趁势击之,楚军四散奔溃,将帅不能止。时北军降兵又自后击之,于是大败楚军。张孝自觉无颜返还江东,于是引刀殉国。陶授劝之不得,遂率百余人流泪放去。是役,楚军三万人马,除少数突围,皆为北军所获,楚人大震。
陶授败还建康,公孙皓惊恐不已,急聚兵二万,命其再赴长江迎击。不料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逃溃。二月末,宗望率部横渡长江,一一击破沿江之敌,大败楚军,陶授兵败被俘。三月,上游北军陆续得胜,挥军顺流而下,径取建康。时北军兵甲满江,旌旗烛天,威势甚盛,楚人大惧,望旗而降,北军一举攻破建康。公孙皓自缚双手,携棺出降。赫连冲、宗望受其降,解缚焚榇,延请相见,收其图籍,兵二十三万,顺德灭亡。
后,赫连冲、宗望、莫斯、率比柯等上表报捷,朝廷闻吴楚已平,君臣皆贺,奉觞上寿。时明语先举杯西望,喜极而涕曰:“此叔瑶之功也,惜其不亲见之耳!”
此后,北军又陆续招降三吴、岭南之地,一统天下。是年六月,明语先于长安开坛祭告天地、社稷,改元紫微,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