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鹅”的事情让沙王后悔不已。他恨自己眼力太拙,从眼皮子底下白白放过了这么一匹好马。每当祁家驹骑着“白天鹅”从王府门前走过,沙王的眼睛就会在他的身后瞪得溜圆。那双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悔恨,懊恼和妒忌。
有一天,沙王派人来请祁家驹去王府,祁家驹骑着“白天鹅”带着古海去了。进了王府后,沙王陪着祁家驹坐在王府大院里喝茶。祁家驹以为沙王有什么事情要谈,等着他开口。沙王好半天不吭声,一会儿摆摆手:“带上来!”
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地带到了他面前。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祁家驹仔细一看,不禁惊得魂飞魄散!原来那人是驯马手桑布道尔吉。沙王冷冷地问:“祁掌柜,这个人你还认识吧?”
祁家驹嗫嚅着说:“认识认识,他不是驯马手桑布道尔吉吗?”
沙王皮笑肉不笑:“你的‘白天鹅’驯得不错啊。”
祁家驹讪笑着说:“是,是。──不不,我的‘白天鹅’是从呼伦贝尔草原请来的驯马手。”
沙王不再说什么,吩咐将桑布道尔吉捆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皮鞭在他的头顶上狂飞乱舞,桑布咬着牙,一声不吭。不一会儿桑布的头低了下去。沙王让人用凉水把他浇醒,亲自拎着皮鞭走到桑布的面前,狞笑着:“你不是想逃吗?想玩失踪吗?告诉你,在喀尔喀草原上,任何背叛我的人都逃不脱我的手心!”
皮鞭飞舞着,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桑布的身上,却仿佛抽在祁家驹的心里。祁家驹坐不住了,起身告辞。从王府大院回来,祁家驹吩咐古海将“白天鹅”关进厩里,从此再也不敢招摇过市了。
婚礼的日期一天天临近,王府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乌城的各大商号也在纷纷准备贡献。祁家驹明白这是个修复关系的千载良机,他为此精心准备了一份厚礼。这天娜仁花突然来到大盛魁乌城分号。祁家驹颇有些意外,说:“你怎么来了?不是马上就要出嫁了吗?”
娜仁花的眼里满是哀怨的目光:“祁掌柜,我想最后一次跟你去草原上‘走马’,去把你的‘白天鹅’牵出来吧。”
祁家驹面有难色:“哎呀你看,字号里这会儿正忙着呢,以后行不行?”
娜仁花强忍着眼泪:“还有以后吗?”
祁家驹迟疑着,娜仁花就自己去马厩里牵出了“白天鹅”,跨上马背:“上来呀!我有话要跟你说。”
祁家驹还是迟疑着,说:“娜仁花小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不行吗?我想有些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婚礼的日子已经临近,过几天你就要远嫁……”
说到婚礼,娜仁花突然来了气,不待祁家驹说完,一夹马肚子已经冲了出去。跑了几步,她又勒住了缰绳,回过头来:“你一定要来,我在老地方等你!”
娜仁花走了,祁家驹愣在那里好半天,思来想去,为避免引起沙王府不必要的误会,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天黑了,“白天鹅”没有送回来,祁家驹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到了第二天,“白天鹅”还是没有送回来,祁家驹度日如年,丧魂落魄,一整天都坐卧不宁,茶不思饭不想。古海说:“是不是娜仁花把‘白天鹅’骑回王府去了,沙王把它扣留了下来?”
祁家驹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去了王府。王府里很忙碌,祁家驹没有见到娜仁花,和沙王闲聊了半天,可沙王闭口不提“白天鹅”的事,搞得祁家驹也不好开口,吞吞吐吐,几次欲言又止。后来祁家驹自己去了王府的马厩,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他的“白天鹅”。
这时候沙王不得不说话了:“祁掌柜是来讨要‘白天鹅’的吧?你看,这几天王府里事多,我倒把这事忘了。祁掌柜既然来了,你就自己骑回去吧。”
沙王说完这话抽身离开了,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祁家驹也没顾上多想,骑着“白天鹅”回来了。到了晚上,他开始越想越不对劲。古海说:“这肯定是沙王自己不好开口要,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通过他妹妹借故来把‘白天鹅’骑出去,然后扣留下来。”
祁家驹说:“照说娜仁花不会,可沙王倒是真有这意思。──坏了!我今天干傻事了!”
古海说:“什么傻事?”
祁家驹说:“第一,我本来就不该去;第二,就是去了,看出沙王的意思后,也应该顺水推舟,主动提出将‘白天鹅’送给沙王。”
古海说:“咱们不是还有机会吗?趁着娜仁花的婚礼,再把‘白天鹅’作为贺礼送去也不迟。”
祁家驹说:“也只能如此了。”
婚礼那天,大盛魁丰厚的贺礼外加一匹旷世无双的“白天鹅”,让所有乌城各大商号送去的礼品都相形见绌。沙王吩咐收下了礼物,同时还邀请祁家驹担任婚礼的总司仪,祁家驹忐忑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草原上的婚礼隆重而别具风情,美丽的新娘娜仁花的脸上却没有笑容。婚礼进行的过程中,娜仁花有个短暂的机会又和祁家驹说了几句话。她说:“那天你为什么没去?”
祁家驹嗫嚅着说不上来。
娜仁花说:“你知道那天我要跟你说什么吗?我是想劝说你忍痛割爱,赶快主动将‘白天鹅’送给我哥哥,赔礼道歉,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你没去,我只好将‘白天鹅’骑回了王府。本来我是想最后再帮你一次的,谁知你……还是把它又要了回去。”
听完这话,祁家驹顿时呆若木鸡。
不久,娜仁花的话很快就应验了。婚礼结束后的一天,王府忽然派人将“白天鹅”送了回来,说是沙王多谢祁掌柜的美意,可是王爷说他不能夺人所爱。祁家驹明白,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事隔不久,王府派人正式知会祁家驹:从明年开始,终止大盛魁在诺颜汗部二十四旗的“印票”生意,改由天义德经营。这当头一棒将祁家驹彻底击垮了。事情还没完,连锁反应如同雪崩,其它各部也纷纷效仿,相继终止了与大盛魁的“印票”生意。大盛魁在喀尔喀草原上一百多个旗的“印票”生意,此时失去了十之四、五,将近一半了。
李泰为天义德立下了大功,他们在归化城里弹冠相庆的时候,祁家驹却躺在乌城分号的床上呕吐了半盆鲜血。几天后祁家驹挣扎着爬起来,给总号写了一份长长的报告,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并附上了自己的检讨。科布拉多信犬把报告和检讨送到了总号。王廷相如雷轰顶,拍案大骂祁家驹无能,因小失大,不识大体,难堪大用。郦先生说:“乌里雅苏台的这次惨败,有人力所无法达到的原因(比如“蒙古八珍”),有天义德的密谋,更有祁家驹不可推卸的个人责任。”
王廷相说:“一定要追究祁家驹的责任!”
在等待总号处分的那些日子里,祁家驹的情绪异常低落消沉。古海总是形影不离地跟随在祁家驹的身边,祁掌柜去哪,古海就去哪,甚至连上厕所都要跟着。祁家驹说:“你怎么老跟着我啊?”
古海说了实话:“我怕您也像墨掌柜那样,想不开。”
祁家驹大为感动:“兄弟,谢谢你。你放心吧,我祁家驹再咋样,也不会走墨掌柜那条路。”
古海问:“总号会怎样处分您?会被字号开销吗?”
祁家驹说:“完全可能。如此重大的失误,还有大盛魁严厉的责任追究,都不会放过我,我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古海说:“那您将来还有可能接替大掌柜吗?”
祁家驹满脸的苦笑:“做梦吧!这辈子都别想了。连分号的掌柜也做不成了,能不被字号开销,那已经是万幸啊!一个人要是在大盛魁栽了跟斗,这辈子就别想再爬起来了。”
古海说:“这事难道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吗?”
祁家驹沉重地摇摇头。
古海说:“我听说,您不是跟朝廷的恭亲王关系很不一般吗?您为什么不请他出面,帮着说说话?蒙古王爷都不敢不听朝廷大官的。”
祁家驹长叹一声:“眼下英法联军打进了北京城,皇上和朝廷都退到了热河,恭亲王奉命留京议和。不久前洋人放火烧了圆明园,他自己焦头烂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古海:“我听说沙王……最近也不怎么开心?”
祁家驹说:“我也听说了。不久前,喀尔喀草原上各部会盟,推举新盟长。从前的盟长是巴图老王爷,按照惯例,沙王只能承袭王位,不能承袭职务。大家都认为沙王年纪太轻,资历不够,所以就推举了其它部落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王爷接任盟长,已经上报理藩院,正在等候朝廷的批复。”
古海听着,眼睛不停地眨巴着,心里倏地冒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古海来到王府,向门上说要求见沙王。沙王这些天正躲在王府里生闷气,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当然更不会见一个大盛魁的普通小伙计。
古海坚持让人传话进去说,他能帮助沙王当上盟长。
沙王也是病急乱投医,屈尊接见了古海。“你一个小伙计,口气倒是不小呀!你有啥能耐让我当上盟长?”
古海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我不行,可我们大盛魁行!我们大盛魁有这能耐!王爷您一定听说过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朝廷的恭亲王吧?”
沙王被唬住了。
古海说:“让理藩院驳回大家推举的那位老王爷,还让您上,这不就结了吗?”
此前沙王也曾风闻过大盛魁跟北京官场的关系,看这小伙计说得神乎其神满有把握,还以为是祁掌柜让他过来传话的,不禁有些信了。
古海说:“当然,我们是有条件的,我们不能白帮你。”
沙王心里有数,表态说:“如果我真能当上盟长,我至少可以恢复你们在诺颜汗部二十四旗的‘印票’生意。”
古海又追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沙王指天发誓:“决不反悔!”
古海回到字号,问祁家驹:“掌柜的您在北京城呆过,听说后宫的那个懿贵妃是满洲镶黄旗人,叶赫那拉氏?”
祁家驹说:“是呀,你问她干什么?”
古海又问:“听说她从前的小名叫兰儿?”
祁家驹说:“哎呀,这个倒是不知道了。只知道她父亲惠征,从前还在咱们归化做过一任归绥兵备道的道台。”
古海说:“没错,那就是她了。”
祁家驹莫名其妙:“你说这些干什么呀?”
古海说:“掌柜的,我想去一趟热河避暑山庄,见懿贵妃,让她帮帮咱们,把损失的‘印票’生意夺回来!”
祁家驹“噗哧”一声笑了:“就你?就凭你还想去见贵妃娘娘?”
古海说:“掌柜的你别不信,我跟兰儿熟,你就让我去试试吧。”
古海讲了当年他和兰儿的故事。祁家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点头应允了。
第二天大清早,古海骑着一匹枣红快马,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