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骑着马,一路驰骋,来到了蒙古老额吉的毡包。老额吉以慈母般的情怀接待了这个再次到访的年轻人。喝着喷香的奶茶,感受着浓浓的久别了的母爱,古海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羞愧和不安。他对老额吉说;“上次我来的时候没有说真话,其实我在归化城里见到盼儿了。盼儿现在很好,有好人帮助,她住在归化城里,正在设法打听和寻找她的父亲。”
老额吉听了高兴得流下了眼泪,叹息说:“盼儿这孩子可怜啊!你要是再回到归化城里,一定替我去看看她;如果有可能,孩子,你能答应我,替我去照顾一下她吗?”
古海望着慈祥的老额吉,庄重地说:“能,我答应您。”
接下来,话题自然就转到了老额吉养活的另一个孩子身上。
老额吉说:“那年巴图王爷的侧福晋生下了娜仁花小姐,可这孩子生下地后就不怎么肯吃奶,饿得皮包骨头。我去王府以后,就对她唱起了草原上对羊羔才唱的《劝奶歌》,后来她就趴在我的怀里吃奶了。两个**,娜仁花吃一个,盼儿吃一个。再后来奶水不够了,我就先让娜仁花吃,然后再给盼儿喂羊奶。人家是王爷家的小姐,我不能委屈了娜仁花。”
古海问:“您说的那是哪一年的事?是道光壬寅年吗?”
老额吉说:“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娜仁花和盼儿是同年,属兔;我去王府是那年的春天。”
古海说:“我明白了,她们是道光癸卯年出生的,我也是那年出生的。”
回到字号后,古海马上向祁掌柜作了汇报。古海说:“娜仁花的生辰应该是道光癸卯年春天的某一天,可这庚帖上分明写的是道光壬寅年的冬月初九子时,可见这不是娜仁花的生辰八字。”
祁家驹点点头,沉吟着说:“为了慎重起见,还得再去核实一次。”
古海说:“还怎么核实呀?连她的奶妈都这么说了。除非你去找她本人核实!”
祁家驹笑了,说:“对,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找她本人核实。”
祁家驹把京城上流社会的“走马”也带到了喀尔喀草原上。在乌里雅苏台,受影响最大的就是王府的千金小姐娜仁花了。娜仁花本来是个好骑手,可是骑马毕竟不同于“走马”,娜仁花的“走马”是祁家驹教会的。她喜欢“走马”,也从心里喜欢上了大盛魁这位风流倜儅的年轻掌柜。
这天,娜仁花又来请祁掌柜去草原上“走马”,祁家驹欣然应允。两个人在草原上并辔疾走。祁家驹感谢娜仁花那天在“蒙古八珍”的宴席上为他解了围,娜仁花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吗?”
祁家驹说:“你为什么?”
娜仁花火辣辣的眼光望着祁家驹:“你还没看出来吗?我……喜欢你!”
祁家驹故意装聋带傻,问:“你今年多大了?贵庚是哪一年?”
娜仁花说:“你为什么问这?”
祁家驹半开玩笑地说:“我想找人给你合合八字。”
娜仁花的脸蓦地红了,说:“我知道你们汉人提亲的时候都说这个,可我们蒙古人不讲究。在草原上,你看上了谁,就只管去追。”
祁家驹说:“那我也得知道娜仁花小姐的生日呀。”
娜仁花笑了,想了一会儿说:“反正……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祁家驹说:“你到底多大?属虎还是属兔?”
娜仁花忽然把“走马”变成了骑马,回过头来,调皮地说:“就不告诉你!你来追吧,追上了我就告诉你!”
祁家驹策马追了上去。两匹马在草原上风驰电掣地奔跑着。眼看要追上了,娜仁花忽然一勒缰绳,祁家驹的马擦身而过,就在那一瞬间,娜仁花已经跨到了祁家驹的马背上,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马慢了下来,两个人从马背上滚落到草地上,娜仁花爬起来就要去吻祁家驹,祁家驹用手掌挡住她:“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属虎还是属兔?”
娜仁花说:“那你喜欢老虎还是喜欢兔子?”
祁家驹说:“这和喜欢是两回事。”
娜仁花迟疑了一下,说:“我……属兔。”
祁家驹轻轻地推开娜仁花,从地上站起来,说:“小姐,回去吧,你我之间是注定不可能的;号规不允许,我也不会那样做。”
娜仁花愣住了,问:“为什么?”
祁家驹说:“我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
娜仁花说:“我不在乎!你把她休了,再娶我!”
祁家驹说:“那不可能。”说完他跨上马背离去了。
娜仁花呜呜地哭了起来。
回到字号,祁家驹对古海说:“已经当面核实过了,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不是娜仁花。”恰好此时科布拉多信犬从归化城送来了王廷相的亲笔信,他不放心,再次询问庚帖核实的结果。祁家驹亲笔给王廷相回了一封短信:反复核查,无有此事。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史敬仁突然来到大盛魁的乌城分号,悄悄地告诉了古海一个消息:郭大掌柜真的要跟沙王府结亲联姻了。
古海说:“咱们都是各为其主,你是天义德的伙计,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史敬仁冷笑着说:“你别忘了,我们史家是大盛魁的财东,大盛魁的损失,也就是我们史家的损失。”
史敬仁走后,古海赶忙把这件事向祁掌柜汇报了。祁家驹:“这不可能吧?我们刚刚已经核实过了,别听他胡说!”
其实史敬仁说的话一点也不错。就在祁家驹和娜仁花在草原上调情的那天,李泰走进了沙王府,正式向巴图老王爷提亲。年轻的沙王极力促成了这门亲事,他看中的正是这位新科状元未来的前程,他非常需要将来在京城里有一座政治上的靠山。事情做得极其隐秘,等到祁家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那已经是在两个多月以后了,李泰带着浩浩荡荡的送聘礼的队伍,张张扬扬地开进了沙王府,乌里雅苏台立刻传得满城皆知,家喻户晓。祁家驹这时候去了王府想见娜仁花,可是那位受到伤害的王府千金,已经不愿意再见他了。
不久,草原上的老额吉忽然来到乌里雅苏台,她是专程赶来告诉古海,那次她说的娜仁花的生辰不对,娜仁花应该是头年冬天出生的,属虎,盼儿是第二年春天出生的,属兔,两人虽然只相隔了几个月,但娜仁花比盼儿大一岁。老额吉说她岁数大了,过去的好多事都记不住了,她是后来才想起来的。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来不及挽回了。
归化城里,王廷相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咬牙切齿,连声大骂祁家驹糊涂蛋!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大意失荆州。他立刻让科布拉多信犬发去了严厉的指示:此事已错,不可再错!赶紧弥合关系,“印票”生意倘若有损,必拿你是问!
秋天,草原上一年一度的收马季节又到了。这些马都是由各旗收起来,然后集中在乌里雅苏台,交给大盛魁偿还“印票”债务。不过这些马无一例外地都要先经过沙王的目选。沙王爱马,任何好马都别想从他的眼前溜过去;他把好马留下来,其余的都交给大盛魁。大盛魁乌城分号再从这些马里筛选一次,选出来的马就在本地聘请驯马手训练成“走马”,然后运到北京去;剩余的就赶到归化城,在骡马市出售。这些日子号里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很忙,祁掌柜亲自呆在马场挑选马匹,分类,古海跟着他点数,记账。沙王爱马,祁掌柜也爱马;沙王有眼光,祁掌柜更有眼光。有时目睹沙王挑马挑得有些过份,祁掌柜的心里很难受,可他只能隐忍着,不便明说。祁掌柜牢记着大掌柜的训戒,不敢再得罪沙王。
有一天沙王在一匹马面前犯了难,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那匹马一身杂乱的白毛,尤其是四个蹄子硕大无比,笨拙得连走路都慢吞吞的。祁掌柜站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沙王把它挑去了。沙王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匹马。古海看得出来,祁掌柜的脸上喜形于色,晚上回到字号里,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可古海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是一匹好马。祁掌柜告诉他,这就是传说中的双蹄马,只要有高人调教“沤蹄”,将来那就是一匹举世无双的“走马”。可是大盛魁乌城分号请来的驯马手,却无人会“沤蹄”。这“沤蹄”的技艺已经在草原上失传多年了。祁掌柜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喀尔喀草原上最负盛名的驯马手,名叫桑布道尔吉,据说只有他会“沤蹄”。可现在他是沙王府的人了,是沙王花重金从土库曼和硕王爷那里把他请去的。
这一天祁掌柜来到沙王府,向沙王提出借用桑布,遭到沙王的一口回绝。可祁掌柜实在不甘心就此作罢。人都是有弱点的,而这弱点往往又是一个人的酷好,癖嗜。祁家驹的弱点就在于他太爱马了,尤其是那些旷世稀有的名马。他忘记了王廷相的警告,私下里偷偷去会见了桑布,提出愿意出比沙王更高的价钱来聘请他,并且沙王那边的损失都由他来赔偿。可这个高傲的驯马手对祁掌柜根本不屑一顾,满脸的漠视和鄙视。他看重的不是金钱,而是对主人的忠诚。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让沙王知道了,他板着脸警告祁家驹说:“你想挖王府的墙脚吗?告诉你,这喀尔喀草原上还没人敢这样!”祁家驹想起大掌柜的警告,赶忙缩手,连连向沙王赔小心,从此再也不敢有什么奢望了。
沙王府已经在开始筹备娜仁花的婚礼了。这件事彻底破碎了一个人的希望,这个人就是驯马手桑布道尔吉。原来,桑布早已经暗暗爱上了娜仁花,而娜仁花的眼里,却似乎从来没有这个体格强健、派头十足的驯马手。但桑布并不灰心,他坚信爱情是可以融化一切坚冰的。即便是在娜仁花跟郭家定亲以后,桑布也没有放弃希望和努力。随着婚礼的临近,桑布的心碎了。有一天,桑布鼓起勇气去见了老王爷和沙王。桑布说:“我在心里深爱着娜仁花,我可以为她舍弃一切,包括我的生命。请你们改变决定,把她赐给我吧。”
老王爷和沙王惊愕万分。他们狠狠地训斥了桑布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桑布分辨说:“不,其实我也有高贵的血统,我的祖先是成吉思汗家族的成员,我至今还是四等台吉的身份。”
沙王鄙夷地说:“一个沦落到给人驯马谋生的末等贵族,还敢说你有高贵的血统?你趁早别做梦了吧!”
桑布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有一天深夜,桑布忽然敲开了大盛魁乌城分号的大门。满脸惊讶的祁家驹望着他说:“你来干什么?”
桑布说:“我是从王府里偷跑出来的,我愿意来给祁掌柜驯马。”
祁家驹大惑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桑布说:“为了报复。”
想到王廷相的警告,祁家驹有些犹豫。可是他又实在不忍心放弃眼前的这个机会,思考再三,最后两个人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驯马完成后,由祁家驹付给桑布一笔佣金,桑布远走高飞,从此在喀尔喀草原上消失。
在大盛魁乌城分号一处隐秘的后院里,驯马手桑布道尔吉开始了驯马“沤蹄”。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号内的伙计们被告知要严守秘密,包括祁掌柜在内,谁都不准靠近那座小院。只有古海一个人可以定时进出那座小院,为桑布送饭送水。古海平生第一次见识了“沤蹄”。
三个月后那匹马被牵了出来,它已经彻底大变样了:一身纯白的毛,高贵而优雅;硕大的老蹄子沤掉了,长出来的新蹄子纤细而矫健,行走起来快如疾风。祁家驹欣喜若狂,给它取名“白天鹅”。按照事先的协议,祁家驹重赏了桑布,在一天夜里秘密把他送走了。
祁家驹由此得了一匹旷世无双的“走马”。每当他骑着“白天鹅”从乌城的大街上走过时,就会引来无数惊羡的目光。有一位草原上的歌手还为此写了一首歌,四处传唱着“白天鹅”的美丽、高贵和神奇。